“這——”第一次發現,車鼻可汗考慮得居然如此長遠,大薩滿邸兀低下頭,久久無言以對。
論血脈,車鼻可汗並不是阿史那家族的嫡支。可如今,阿史那家族的嫡支,還有幾個,會想著重建突厥汗國?甚至許多阿史那家族的嫡支兒孫,已經徹底做了大唐的將領和貴族,以給天可汗李世民效力為榮。
如果車鼻可汗死於內亂,新上任的可汗無論是誰,帶領實力大損的突厥別部,都擋不住大唐朝廷派來的討伐兵馬。那樣的話,此人唯一選擇,就是將車鼻可汗的兒子們和部落中的老貴族全都交出去,以此換取整個部落的生存。
而有了車鼻可汗這個前車之鑒在,接下來,誰還敢輕易帶頭反抗大唐?在大唐的懷柔政策下,用不了三代,大部分突厥人,就不會再記得阿史那家族的榮耀。從金微山到受降城,將不會再有任何人,還懷念曾經的突厥汗國。
“其實,從發現婆潤坐著雪橇沿著冰麵逃走那一天起,我就知道這次東征的目的,已經無法達成了。”難得有人跟自己說說心裏話,車鼻可汗忽然歎了口氣,幽幽地補充。“可是,邸兀,我必須打贏一場才能撤軍。不打贏一場,很多將士心裏,就不會再認我這個可汗。不打贏一場,明年開春之後,高侃帶領唐軍殺向金微山,就不會有幾個人,肯跟著我一起捍衛阿史那家族最後的尊嚴。”
“這——”大薩滿邸兀抬頭看了車鼻可汗一眼,仍舊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好。
他先前一直以為,車鼻可汗是因為固執,才堅持繼續帶領狼騎們冒著寒風東跑西顛。而現在聽了車鼻可汗的話,才愕然發現,早在數日之前,突厥大軍就已經陷入了一個難以解開的死結。
繼續堅持打下去,勝利的希望隻會越來越渺茫。而不繼續堅持,人心就會潰散,無論如何都擋不住明年唐軍的征剿。
“我需要一場勝利,哪怕隻是一場消滅了敵軍幾百人的小勝,才有可能熬過眼前這個坎兒。”既然已經跟對方說了這麼多,車鼻可汗就不在乎說得更明白一些,咬著牙,沉聲補充,“邸兀,你必須站在我這邊。哪怕你對我再不滿,也要想想,金微山下,所有突厥人的未來!”
後半句話,他因為心情激動,難免帶上了一絲顫音兒。大薩滿邸兀聽在耳朵裏,心髒立刻如遭針刺,“斛勃,我自然會站在你這一邊。並且,我相信,毒逯並沒多大野心。如果你不急著拔營,明天正午,我可以準備牛羊祭奠狼神。我相信,狼神如果肯降下諭示,大夥仍舊會追隨你這個可汗。”
這是他目前唯一可以幫到車鼻可汗的辦法,通過祭祀狼神,讓後者降下神諭,表達對車鼻可汗的支持。
雖然在車鼻可汗的縱容和支持下,有不少狼騎都開始改信真神。但是,無論在民間還是軍中,承認自己為狼神子孫的人,仍舊占絕大多數。一旦狼神“借”薩滿的嘴,發下諭示,要求所有人必須與車鼻可汗共同進退,很多對車鼻可汗心懷不滿的將領,都會本能地放棄更換可汗的想法,無條件遵從狼神的指示。
“我明天會繼續在這裏修整,你盡管放手去做。”車鼻可汗的眼神,頓時一亮,衝著大薩滿邸兀重重點頭,“如果軍心能夠憑此穩定下來,我的幾個女兒,可以讓你兒子蘇農隨便挑選一個做妻子!此外,我可以向你保證,隻要毒逯不帶頭挑戰我,我就不會先下手對付他!”
“那我就代替蘇農,先謝過大汗了。”大薩滿邸兀笑了笑,後退半步,躬身行禮。隨即,又歎息著補充,“大汗,你應該知道,我是狼神在人間的使者。我疼愛自己的兒子,但是,我更尊敬狼神。而大薩滿這個職位,向來是父子相傳。”
“邸兀,我知道你的意思。車鼻可汗對我來說,隻是一個名號,骨子裏,我仍舊是阿史那斛勃。”回應聲很快響起,卻宛如打啞謎。
這是屬於他們二人的啞謎,大薩滿不用思考,就能明白車鼻可汗的意思,點了點頭,幽幽地補充,“是啊,你曾經是阿史那斛勃,我曾經是阿史那邸兀,咱倆年紀隻差了五個月。你生在初冬,我生在晚春。冬天來了,草木凋零。晚春的時候,萬物生長。但是,狼神可以容忍別人在它的地盤上建立寺廟,別人卻自認為唯一,千方百計想把狼神貶為妖邪!”
兩人按輩分,屬於堂叔伯兄弟。少年時終日相伴,交情很深。後來一個成為車鼻可汗,一個成為部落大薩滿,仍舊配合默契。
但是,自打車鼻可汗引入了大食講經人及其追隨者之後,兩人的關係,就日漸疏遠。作為突厥別部的可汗,阿史那斛勃(車鼻可汗)貪圖大食人帶來和許諾今後給與自己的那些支持,而作為部落的大薩滿,邸兀卻要日日麵對講經人及其追隨者們,對狼神的貶低與褻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