嶽行簡的袖底藏著兩件東西,一柄匕首,一截火折。她想得很幹脆,匕首殺人,火折焚屍。
眼看著晚霞將盡,她越走越快,腳跟翻起的裙浪如天邊掙紮的最後一抹彩霞。
她是在上元節的團圓席上逃開的。和家人用膳的氣氛太好,待她忽然想起眼下這件殺人放火的事時,已經是日薄西山了。
一路疾行,眼瞅著快出皇城,她四周望了一眼。街上人已經漸漸多了幾個,大概是團圓飯結束,都陸續出來,準備晚上逛燈會去。但這裏已是皇城外圍,就算人多了幾個,應該也不會有人知道她,那麼……
她才想著要不要提起裙裾不顧形象地跑幾步,忽然瞥到旁邊驛館外的打馬樁邊係著三匹馬。
這種時候出現在這裏明顯就是誘人犯罪來的。
嶽行簡幾乎沒有任何掙紮地上前靠近其中最不顯眼的一匹灰馬,摸了摸馬脖子,幫它順了順鬃毛,最後輕撫著它的耳朵,私語了幾句沒人能懂的話,然後一把扯開韁繩,翻身上馬。那馬也不矯情,揚了揚蹄子,撒腿就要跑。
好馬是需要人以感情和尊重來馴服的,嶽行簡略能懂馬,明白這一點。
但好馬需要尊重,所以絕對不能偷,她大概是忘了這一點。就在她策馬要行時,身後忽然傳來一聲:“哎,公子的馬……”
嶽行簡一聽,羞愧湧上,但這關頭也沒有時間給她去作解釋,幹脆伸手入懷掏銀子。但在觸手的刹那,她改變了主意。
且不說銀子另有用處,就這匹馬的價值她也不覺得一錠銀子能打發,若被纏上,也是麻煩。思及此,她頭也不回地拔下頭上一根步搖甩往身後,然後策馬而去。
呂頌遙聽到門外書童的聲音,從驛館裏走了出來,才剛至門口,就見一個金燦燦的物事劈頭而來。他心中一驚,還沒來得及伸手去擋,旁邊已經伸過來一隻手幫他把這物事半途攔截住了。
“公子受驚。”接住步搖的男子向呂頌遙行了個禮,然後冷冷地喚了一聲前麵縮躲的書童,“明恩!”
明恩發現公子在自己身後時,也知道闖禍了,噗通跪下就請罪:“公子恕罪!”身為書童,有危險時應該挺身而出擋在公子前麵,怎麼能躲開反將公子置於危險之地?
呂頌遙不以為意地擺了擺手,攤出手掌。含光恭敬地把手上搶下的“暗器”遞給他。呂頌遙才看了一眼,不由得挑了挑眉。這金絲明珠攢成的金蝶捧月,下墜玉柳連珠,金玉皆為上上之品,做工精細巧奪天工,絕不是一般人家能有的裝飾,居然隨手拔下拿來打人?
但當他聽了明恩解釋事情經過之後,頓時哭笑不得。
含光在一旁冷冷地問:“公子,要追嗎?”區區一支金釵就想震懾住他家公子,太不知天高地厚了。
望著那早已絕塵遠去的麗影方向,撚撚手中價值千金的金釵,呂頌遙有些無奈,又有些好笑。才回京,居然就有人給他這種下馬威,還是個女子。
“罷了。”能挑中灰蒙她也算半個伯樂,換了這支釵也不虧本。
嶽行簡有了那匹灰馬,腳力大增,不出一刻鍾就已經穿過九環外城,抵達了東城門。此時已是彩霞收盡,天空遺留著最後一抹淡淡的緋紅,緋紅下是灰藍,顏色層層,夢幻般的美。
嶽行簡本來就極少注意這些,此時更是無暇顧及。她牽馬立在城門邊,望著魚貫的人群。今晚中元節燈市,城門不關,此時全是從城外進城來的百姓,嶽行簡一個人反其道,顯得尤為不同。尤其再配上她那華貴鮮亮的衣服和一張皎潔如玉的俏臉,盡管一路奔波形容頗有狼狽,但隻看那牽馬的姿態,玉立一旁,風姿頓現,稍稍懂事的人都知道這絕不是普通人家能有的女兒。路過的人都忍不住一而再再而三頻頻回顧,有的甚至沒留意腳下的路,跌了一跤,卻也沒人懂得去笑他。
嶽行簡壓根沒注意到周圍的人對她的注視,她有些著急。這麼冒失地趕到了城門口,隻知道要堵住那個人,卻不知到底要堵住誰。記憶太過久遠,今日若不是兄長提到了她的婚事,她也想不到這件事上來。
當初就是這個上元節的晚上,瘟疫進城。她因接觸過病人卻未受感染而參與了疫情防治。這件事,讓她譽滿大梁,直接導致了後來那人選妃的結果。
這個結果,則是一切不幸的源頭。
嶽行簡的想法很幹脆,趕在“傳播源”進城之前,殺人焚屍,幹淨利落,徹底杜絕瘟疫傳開的可能,也徹底抹殺她與那人的任何可能。
但前提是,必須得先找到那個“傳播源”。
嶽行簡牽著馬在城門外走了一圈,心如火燎,顧不得自己行為是否得當,盯著一個一個往大梁城方向去的人,就差上前去大喊,你們誰得了瘟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