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山,殊像寺。
高台之上,正在進行著無遮會中最重要的節目,論法。但就在此刻,一人走出人群。他在佛門極為歡喜,百姓極為疑惑,其餘眾或高深或惡意的目光下,右手持刀,左手持著狀紙,走向高台,打斷了正在進行的討論。
高儀持利器靠近,高台左側坐著豪門貴族,右側坐著當世文宗大儒,圍守的兵士迅速警戒,將他攔下。
被迫止步,高儀一撩衣擺,跪地,將左手的狀紙高高舉起,呈到眾人前。握著刀的右手則捏成拳,恭順地放置在身側。
“長安城民高儀,禦前狀告,求聖上聽。”
會上一片安靜,下來的侍從迅速拿走狀紙,高台之上,皇帝傾身,看不出喜怒,隻問:“狀告何人,何罪?”
萬年縣的縣令今日也在當場,一見高儀,就知道他要狀告何事,卻不知那狀紙中,是否還寫了自己的名字?他在狀中如何編寫自己,是善惡不分,還是雌黃黑白?
現在皇帝問起,他戚戚惶恐,連忙擠出人群。他雖為長安城下縣令,官職卻不夠高,一直站在末尾,此刻擠往前台,將眾人的目光吸引。
長安縣縣令拜倒台前,“皇上,微臣知道高儀要狀告何人、何事。此訟已做斷獄,高儀禦前直訴,是為非法,請裁與不受!”
高儀卻似對他的出現早有預知,嗤笑過後,隻拿一雙冰冷的眸子蔑視著縣令,對他道:“大乾律,諸越訟者,笞三十,我知。——禮法先行,高儀不敢亂!”
“你已經告到禦前,豈說不亂?”
縣令冷漠開口,卻見高儀鄙視越重,不明白他緣何能有這番高姿態,剛要再道,孰料,眾目睽睽之下,高儀突然舉起右手的尖刀,在兵士戒備中,插向自己的右腿。
刀沒入直至刀柄,高儀區區書生,不受其苦,痛得悶哼連連,脖子上青筋冒起,他卻沒停手,拔出刀來,又狠狠刺入左腿。
一眾目瞪口呆,高儀卻顫抖著努力挺直背,大聲道:“現在高儀兩股顫顫不能逃,事後甘願領刑,諸公受訴嗎!”
皇帝已然看完訴狀,聽到高儀的問話,他將狀紙丟給臣下,目光瀏覽一圈,問道:“諸公,受訴嗎?”
遍地沉默,李佑上前,“既然此案涉及長安縣縣令,都察院受訴!“
京都府,刑部依次出列,“臣受訴!”
最後百官拜倒。
皇帝看了他們半晌,台下高儀流血不止,他招來禦醫,李成風提著藥箱趕來,發現高儀隻是皮肉傷口,不礙性命,包紮過後就退下。
皇帝站起身。
在高儀的激動與希翼中,明貞走到台前。他先是看了看百官,又看右側的文宗大儒,最後目光落到正前盤坐的和尚身上。
“今日是無遮會,朕本不該打亂。但朕的百姓,選擇在今時今日上告,隻為求一個公正,那朕,就必須在今時今日,給他,給死者一個公正!
百官受訴,長安縣既已斷獄,現在朕將此案移推督查院,由李佑重新審複。”
李佑受命,站上前,即刻就道:“高儀,你非法禦前告狀,按律笞三十,但念及情理,先將笞刑延後。長安縣縣令已對此案斷獄,你既要申訴,現要你將案子的來龍去脈講來,將被告指出,證據呈上!”
高儀得到祈求的結果,不由咧開他那張因失血而青白的嘴,注視著縣令的目極轉狠。
“高儀要告者有四,一告道士!道士妖言惑眾,以活人祭;二告道教!道教管教不嚴,門人作惡;三告長安縣令!縣令屍位素餐,更甚是助紂為虐!四告……四告高家莊民,殺人……!”
話畢,人群當中一片嘩然,之前長安已經傳有高家莊祭祀一案,但百姓多是道聽途說,長安城中多風語,許多事情聽過就罷,而此刻,故事中的主角就站在麵前。
高儀捧著一雙未完工的鞋子,白雪落到他腿邊,被鮮血染紅,他捧著那雙沒來及送出的鞋子,避開鮮血,工工整整地擺到正前。
“庚子年十月二十三……”
沒有多餘的詞彙,高儀無疑是成功的,他的痛苦真實而劇烈,一個將心掰成兩半的人,麵對眾人講訴鮮血淋漓的內裏,聞者落淚,連蒼天也因此震怒。
李佑著人將矮道士帶上台,高儀再見道士,已經沒有當初欲擇人而噬的瘋狂。很快,高家莊民也被帶來,連同高儀的父母。高儀對著父母磕下頭,他的父親卻避開,隻有母親含淚,撇開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