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一整個星期都是學校考試的日子。
醫院病房就成了繼嗣的讀書室。
廖心瑩得知私人醫院收費昂貴之後，第二天就向院方申請轉院。
再這樣住下去，她怕會因為貧窮過度而鬱鬱寡歡繼而貧血致死。
盡管尹殿麟答應替她付住院費，廖心瑩還是不肯受他的恩惠。
她轉到公立醫院之後，尹殿麟怕惹緋聞，也少來探病，隻由助手送來果籃，表示心意。
某一天放學回家，繼嗣一打開門，就嗅到一陣濃鬱的粥香，正想不通為什麼有這種香味，他看到廚房裏多了一個女人。
她正用湯勺盛了一點粥，放在嘴邊吹了吹，輕輕啜飲，露出一個頗為滿意的笑容，隻不過這個笑容看起來有點勉強，就像是一件粗劣的贗品。
一個側影，一個他沒看過卻又熟悉的側影。
婦人緩緩轉過臉來，是一張麵色飽和、端莊雅麗的臉。
有些臉是一輩子也不會忘記的，譬如這一張臉。
縱使繼嗣隻在照片裏看過她，此刻也認出來了。
繼嗣茫然若失，一顆心就像被千隻百隻白蟻齧蝕一樣，泛起一種很溫熱卻又煎心的感覺。
那婦人正想說什麼，又不知要說什麼話，欲言又止，結果吐出這句話：“你好，我⋯⋯我是廖心瑩的媽媽，這間屋子的鑰匙是她給我的。”
聲音傳進繼嗣的耳邊，直敲他的記憶深處，咚咚的回響猶如霧裏的鍾聲：“果然是她、果然是她⋯⋯”
繼嗣一想便豁然明白：“瑩姐姐特地安排了這個機會，讓我和媽媽重逢。”
一陣思量之後，他回答說：“伯母，你⋯⋯你好。有什麼可以幫得上忙的地方，盡管吩咐。”
他故意喊她“伯母”，就是想隱瞞他知道她是自己母親的事實。
那婦人，陳玲，原來一直不敢正眼看他，現在終於敢正眼看他了。
眼前的少年長得豐神俊美，比自己高出整整一個頭，一雙眼睛更是黑白分明，隻是頭發蓬鬆，令他看起來不是那麼有精神⋯⋯就算在街上碰到，她也未必能認出他。
當然了，她當年拋棄他的時候，他才不過是個未滿兩歲的孩子。
重遇親生孩子，她痛徹心脾，但是欣悅。
陳玲忍住淚水，徐徐說出早已排演好的借口：“是的，阿瑩⋯⋯廖心瑩叫我上來幫忙收拾一些日用品，我見這裏離醫院比較近，便買了材料上來煮粥⋯⋯”
繼嗣道：“哦⋯⋯其實我已經將瑩姐姐需要的日用品帶過去了。我待會兒會去醫院一趟，如果方便的話，我可以幫你送粥過去。”
陳玲愈說愈不流利：“也好，我忽然⋯⋯忽然有些事，你幫我⋯⋯幫我送粥過去，我晚一點⋯⋯晚一點的時候會過去探望阿瑩。”
接著是長久的緘默。
粥煮好了。
陳玲盛起了粥，蓋好保溫瓶的頂蓋。
繼嗣已換好衣服，準備出發，左手握著一個紙袋，右手接過微暖的保溫瓶。
當繼嗣發覺鍋裏的是荔枝燕窩粥時，心中不由得微微一怔──這是廖心瑩不時煮給他吃的粥，盡管她的烹飪天分不及他高，這道獨門料理她還是做得相當美味。
趁著繼嗣要出門之際，陳玲又問：“你叫⋯⋯你叫遊繼嗣，是不是？”
繼嗣回答：“是的。”
陳玲又說：“阿瑩經常在我麵前提起你，說你是一個很堅強的孩子。你⋯⋯你的其他家人都不在嗎？”
其實她早已知道前夫和祉龍失蹤一事，這個時候再問，隻是想弄清楚這一回事。
繼嗣想了想，微笑回答：“我的父親母親都不要我，我自小就是一個孤兒⋯⋯”
陳玲心中一顫，想道：“是的⋯⋯他這麼說是對的，我太天真了，我根本不可能得到他的原諒⋯⋯”
卻想不到繼嗣寬懷大度，衷心道：“不過，我從來都不覺得我和身邊的人有什麼分別。以前有哥哥保護我，現在有瑩姐姐照顧我。瑩姐姐就像我的媽媽，不，她沒有那麼老，她是我的姐姐。有她照顧我，我可是幸福得很。而且⋯⋯我知道我的媽媽拋棄我，一定有她的苦衷，我也⋯⋯也希望她可以得到自己的幸福，所以我不怪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