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悄無聲息地下了一夜,第二天一早,滿院子便成了銀裝素裹的白。
院子裏丫鬟家丁互相地嬉鬧玩耍,年節將至,元兒又體貼地讓人在府裏張掛了些彩綢,親自選了幾個模樣精致的燈籠掛在府裏,帶著丫頭們一起挨個窗戶貼年畫,一邊嚷嚷著“別鬧了,別玩了”,一邊嘻嘻地踢著地上的雪。
府裏隨著一場雪熱鬧了起來。
安策拉著沈成濟的手到院裏玩,也不知這小孩是不是故意的,偏要到竇華容窗戶前的院子玩,沈成濟對著窗戶怔了半刻,感覺到有一隻小手拉著他晃了晃:“爹爹在發什麼呆。”
“爹爹想起跟你娘親成親時候的情景,府中張燈結彩,也是下了大雪……”沈成濟蹲下去跟安策一般高,從胸膛裏拿出一隻疊得整齊的帕子來,“兒子能不能幫爹個忙。”
安策小嘴一嘟:“爹爹是不是跟娘親吵架了。我就知道!壞男人,又臭又沒用!”
沈成濟:“……”
沈成濟失笑地輕拍了安策的小屁股一下:“跟誰學得罵人。沈安策,你也是男人,也臭也沒用。”
安策愣住了,爹爹好像說得對……
安策捂住自己的小屁股:“外頭那唱小戲的,夫妻兩個打架就是這麼說的。”
沈成濟皺眉頭,做了些嚴肅樣子:“那是市井罵人的話,不能跟他們學,更不能拿這些話罵長輩,知不知道?”
安策似懂非懂地點點頭:“那……那個男人罵女人臭婆娘,爛破鞋,是不是也不能說。”
“當然了,這都是很不好很不好的話,策兒不能學那些人說話,更不能拿那些話跟父母長輩說,上下當有序,長幼有尊卑,好不好?”沈成濟第一次當爹,也不知教得對不對。
策兒點點頭:“知道了。”
安策三歲多,正是學舌的年紀,總不能讓孩子跟著學壞了。沈成濟思忖片刻,琢磨著究竟該怎麼當個爹,想了好半天,叫住來取東西的元兒。
他前兩天打了竇華容,元兒心中是有不忿,可她也懂得規矩,知道沈成濟是侯爺,臉上雖有不快,禮儀卻是周全:“侯爺有何吩咐。”
“你去取一錠銀子將街上的小戲班子打發了吧,請他們去別處長去。”
元兒應了聲“是”,心中又覺得沈侯爺在對小公子上,也並非隻知道一味帶著孩子玩,到了品性禮儀的事上,是分得清楚何時該教導孩子的,這府裏要是沒有老夫人和音姑娘兩根攪屎棍,未嚐不能和樂。
元兒歎了一聲,怪隻怪沈侯爺性子太軟,庸懦又黏糊,沒個果決主意,否則也不至於母親妹妹一哭一鬧,他就沒了法子。
安策拽沈成濟的衣袖:“策兒說錯了話,跟爹爹道歉,那爹爹做錯了事,是不是也應該跟娘親道歉。”
安策一本正經的小大人樣子逗笑了沈成濟,沈成濟將早就捏在手裏的帕子放在掌心:“爹爹準備東西跟娘親道歉了,可……爹爹不敢見娘親,策兒能不能幫爹給娘親偷偷放到桌子上。”
安策拿著小手絹包好的東西,也沒有打開來看,他記得先生教導過“非禮勿動”,便沒有擅自動爹爹給娘的東西,責任感滿滿地點點頭:“包在我的身上。我可以幫爹爹,但是爹爹要陪我堆雪人。”
沈成濟伸出手來跟安策大掌對小掌的擊了一下:“沒問題,爹給你堆三個。”
沈成濟又不放心地叮囑了一下:“你不要告訴娘是爹爹給的,爹爹怕娘知道是我給的,就不要了……”
安策一本正經地點頭:“我知道!我知道怎麼說!”
“乖兒子。”
安策拿著小手絹包好的東西,邁著小短腿跑去找竇華容,沈成濟偷摸地蹲在門口,暗中觀察竇華容的反應……
竇華容正坐在屋裏調香,沈安策拿著小帕子就跑了進去,給竇華容請了個安。
竇華容看著地上的小人,停了手上的調香棒,笑道:“你怎麼突然來了,不是不喜歡香料屋裏的味道嗎?”
安策點點頭:“策兒是不喜歡這麼多香料的味道,但今天策兒找娘親有很重要的大事!”
竇華容笑了笑,配合地問道:“哦?什麼大事?”
“我有一個東西要交給娘親。”安策把小帕子包好的東西遞上去。
竇華容接過帕子,這帕子的圖樣和質地,不是安策平日裏用的,她將帕子打開,裏頭放了兩顆芝麻糖,還有兩片梅花做的乾花書簽。
芝麻糖是她沒出閣時候最愛吃的東西,每日都要吃上兩顆,後來出嫁之後,頭些年日子過得不景氣,便沒了吃糖的習慣。這人放了兩顆糖,又覺得不夠風雅,也或許是覺得她該是個喜歡雅調的人,便添了兩朵梅花乾花進去。
竇華容托著掌心的東西,瞧著這一點單純的小心思不由失笑,便問道:“誰讓你給我的?”
安策小眼珠子滴溜溜的一轉,爹爹不讓說,可是不說出來,爹爹和娘親怎麼和好呢?許許多多的想法從安策的小腦瓜子裏盤旋過去,他堅定的搖了搖頭,說:“我不能說,爹爹說了,千萬不能告訴娘親是他給你的!”
蹲在門口聽牆角的沈成濟恨不能找個狗洞鑽進去,地磚快讓他摳出個沈府大院。
安策一指門外:“不信你問爹爹,是不是他不讓說!”
竇華容一歪頭瞧見了蹲在門口摳地的沈成濟,沈成濟眼中無淚,心中暴風哭泣,真是他的好大兒啊……他合理懷疑沈安策就是故意的。
沈成濟騰的站起來,兩隻手背到身後繼續摳:“沒……我的意思是……剛出爐的芝麻糖很好吃,尤其是王老頭做的芝麻糖,他、他特別會種芝麻,肥料用的也好……”
沈成濟懊惱的閉了嘴,他在胡說八道些什麼?!有種學堂裏傳小情書被抓包的感覺……低頭紅著耳朵半天說不出話。
竇華容看他那副樣子好笑:“你緊張什麼?”
“我看見你就緊張……就腦袋發暈喘不動氣……”沈成濟吞了口唾沫,垂著眼睛不敢直視竇華容,他一直以為是他害怕竇華容,後來才知道不是的。
安策拉著竇華容的手往後院走:“還有還有,娘親你跟我來!”沈安策拉著竇華容的手,還不忘回頭朝沈成濟使個眼色,讓他快點跟上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