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長橋夜(1 / 2)

我從記事起,就和爹娘生活在繁茂蒼翠的樹林裏,白日落丹光,皎月映湖濱。

偶爾也有客人造訪,但更多的時候,家裏隻有爹和娘。

對我來說,花叢裏的蝴蝶可以撲一整天,溪邊的鵝卵石可以玩一整夜。

我見過千裏橫雲入山巒,見過長河煙水拂落日,卻從不曾見識過冥界各洲的四衢八街和繁華熱烈。

師父穿著邊角磨破的麻布長袍,抱著我走在川流不息的長街上。

來往行人摩肩接踵,雜聲鼎沸而喧鬧,街道兩邊的商鋪裏賣著各式各樣的東西,琳琅滿目,紛繁且精致。

“師父……”我小聲叫喚。

“何事?”他問。

我在他懷裏蹭了蹭,半晌,回答道:“沒事。”

其實是有些餓。

我和師父從西北雪山走到了冥界的傅及之原,一路上吃的都是幹饅頭……

沒有雞吃,我總覺得全身都有些難受。

但是我又怕師父會嫌我麻煩,我原本就是他隨意撿來的,也不知道為何要養我,或許一句話說不好,便會被順手丟掉。

師父在古巷裏租了一間帶院子的房子,從外邊看,窗欄朱紅,青瓦白磚,庭前海棠花茂盛繁麗,院內水井倒映天幕雲影,很是幹淨整潔。

然而住進去的那一日,師父剛推開門,卻見裏麵混雜黴味的蛛網紛紛揚揚落了一地。

他好像並沒有不滿,挺直的脊背半倚門框,琥珀瞳色的雙眼看向遠方,挑眉而笑對我說道:“挽挽別難過,往後會帶你住更好的地方。”

遠方,冥洲王城的巍峨宮殿金碧輝煌,重重疊疊好似山巒成嶂,浩浩渺渺仿若南柯夢一場。

師父每日早出晚歸,從來沒說過是去幹什麼,隻留我在家裏等他。

他給我找了很多書,回來以後一段段抽查背誦,若是背不出來……就沒有東西吃。

但我發現院內古井裏的水是活水,用水桶舀上半晌,可以撈出活蹦亂跳的魚,但是這個魚,它必須省著吃,若是吃的快沒了,也沒別的魚敢往這處遊。

傍晚碧空餘霞悠悠,師父握著書冊時,我抬頭注意到他的手腕上有傷,一道一道銳器劃出的血痂,深深淺淺,盡數掩在寬大的白袖中。

“師父,”我將一雙狐狸耳朵豎的筆直,“你的手……”

他反手攏過袖口,話中帶笑地問道:“怎麼,挽挽害怕?”

我沒有答話,爪子前伸搖了搖尾巴。

在搖尾巴的這個度上,我把握的不是很容易。

因為尾巴這個東西,搖多了就像狗,搖少了就像狼,不搖又顯得傻,實在很難掌控。

師父蹲下來,將那書冊往我頭上一拍,“莫要擔心,都是小傷。”

我頭頂著書就勢一跳,想跳進他懷裏,師父卻拽著我脖子後麵的毛,將我甩飛了出去,語聲冷淡地嫌棄道:“一爪子的泥巴。”

雲淡暮煙,仲春時節的柳絮飄飛,輕輕落在他洗得發白的幹淨衣袖上。

庭前海棠花凋敝枯謝,殷紅花瓣撒了滿地,次年開春,複又抽出新的花骨朵,春來春往,幾轉更迭。

師父今晚破天荒地沒有回來,整個院子裏安靜到落針可聞,就是在這樣一個靜謐祥和的夜晚,我忽然沒來由地感到全身抽疼。

我心中又驚又懼,一度以為是幹饅頭吃多了,落下這樣一個了不得的毛病。

痛感加深,我緊緊咬著被子,雙眼含滿了幾欲奪眶而出的悲憤淚水。

怎麼辦……

果然不吃雞是會死掉的……

我伏在床榻上,睜眼望著溶溶皎月映照破落窗紗,淺白光影明明滅滅,像是夜晚流螢撥動的清淺水紋。

夾著白霧的明光繞著我浮動,隻那麼一瞬,我從頭到尾都變了個徹底。

我驚坐而起,雙手撐在床榻上,看到了自己那雙筆直修長且白生生的腿,心中一跳,慌慌張張地叫出了聲來。

我知道自己作為一隻母的九尾狐,年滿五百歲以後就要化成十七八歲的女子模樣,並且從此以後一直是這幅模樣,卻沒想到第一次化形——

會是這樣痛。

師父的身影在門外閃過,他似是聽到了我的呼叫聲,急促地破門而入,然而就在見到我的那一刹那,他呆然僵在了床邊。

被角滑落,露出一邊的光.裸肩膀,我定定看著師父,卻見他高挺的鼻梁下……

緩緩流出兩管子鼻血。

“師父,你流血了。”我瞪大了眼睛瞧他,撩開被子就要下床,卻因為不習慣用雙腿走路,立刻摔倒在了地上。

及腰長發如同黑緞般披散在我的胸前背後,我抬起頭望著師父,卻見他的鼻血仍是熊熊湧出奔流不息,當即驚詫不已,心裏更是萬般擔心,“師父……你的血怎麼越流越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