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拂曉之際,我抱著被子在床榻上打了一個滾,覺得今日的床墊格外平滑,被子也格外鬆軟,就連枕頭都沾著沁人心脾的菩提香氣。
我睜開雙眼,入目是金鉤挽起的雲緞帷帳,窗外茂盛的菩提交錯,碧影婆娑生姿。
推開被子坐起來,直到走下玉砌高床,我才驚覺這不是摘月樓,而是冥殿的內殿,腦中頓時一片清明,再無半點剛睡醒的混沌。
昨夜,夙恒抱了我很久,我在他懷裏窩的十分舒服,似乎就那樣睡了過去。
難道說在我睡著以後,他又把我抱來了這裏……
從冥殿出來時,恰逢朝陽初升,蒼蒼天穹浩渺,彩霞燦若織錦。
青石鋪就的規整宮道上,我沿著琉璃宮牆的邊角向前走,這條路的盡頭就是滿院玉蓉樹的摘月樓。
我走到一半的時候,忽然感覺脖子上掛著的月令鬼玉牌變得滾熱,貼在我胸口引出一陣針紮般的刺痛。
我不得已將它取了下來,鬆手後,它兀自漂浮在了半空中。
晨間日光尚且熹微,月令鬼玉牌卻自顧自發出一陣幽光,緩慢向前移動。
我跟著鬼玉牌往前走,發覺它是要帶我去一個地方。
卻不料它將我指引去了冥洲黑室。
時值晌午,紛雜的樹影錯落橫斜,巍峨蕭索的宮門前,麵無表情的侍衛們在台階上站成了兩列。
高近三丈的巨大石碑立在正門的一側,其上以狂草刻寫著“黑室”二字,許是因為年代久遠,那字的周圍生了層青苔,石碑上還有風幹的血跡,深紅幽綠,觸目驚心。
近旁樹杈上的烏鴉戚鳴兩聲,冷風吹過,帶著欲蓋彌彰的濃厚血腥味。
然而最讓我覺得可怕的是,那些把守在外的侍衛,每一個的本形都是野狼。
許多年前,有一群狼妖闖進了我的家,那一日,爹娘都在禁法下化成了飄散的煙灰。從此往後,我做過的每一個噩夢都與狼有關,在那些夢裏,我總是拚命地往前跑,身後有一群滿口獠牙的狼在追,遍地都是破敗的斷肢殘骸,那些屍首無一例外睜著雙眼,喉嚨裏發出嘶啞的狼嚎。
初始於心房的恐懼感一直緩慢延伸到我的腳趾,並且逐漸滲進了骨頭裏,我將月令鬼玉牌握在手心,轉身預備打道回府。
“月令大人安好。”四五名身著黑衣的使者攔住了我,而後用那秉公執法的聲音說道:“我等恭候大人多時,刑具早已備好,勞煩大人隨我等進入黑室。”
他們一行人皆是彬彬有禮,然而這種感覺卻是極其微妙。
就好比屠夫殺豬前,溫文爾雅地詢問那頭豬:“豬兄,大刀已經磨好,請問可以宰你了嗎?”
見我腳步不動,有一位使者從袖中取出一隻素白信鳥,緩緩開口道:“十五日前,冥洲黑室接到了容瑜長老的命令。”
他頓了半刻,接著道:“月令出言無狀,當以笞刑杖責三百下。”
杖責三百這四個字讓我的心陡然涼了半截,我不相信師父會對我這麼狠,啞著嗓子問那位使者:“十五日前的命令,現在還算數嗎?”
“月令大人有所不知,”他麵色和善,語氣輕緩:“長老下懲戒令給冥洲黑室後,有十五日的撤令時間。倘若在這十五天內,長老仍舊堅持這道懲戒令,黑室才會依令執行。”
“我不信……”我攥緊了袖口,啞聲道:“都讓開,我要去朝容殿找容瑜長老。”
“若是容瑜長老願意見月令大人您,又怎會落得今天這般?大人還是莫要為難我等,逼我們與您動手。”黑室使者拱手抱拳,繼續說道:“笞刑已經是冥洲黑室最輕的刑罰,受過三百杖笞刑後,隻需臥床三年,便可完全複原。”
“臥床……三年?”我抬手放飛一隻信鳥,那信鳥朝著師父所在的地方疾速飛去,刹那消失在碧天雲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