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靜女其姝(五)(1 / 3)

玄元鏡的最後一幕,發生在這一年的仲春。

出身趙榮國百年清流貴家嫡係,美名一度撼動平寧郡的謝雲嫣姑娘,此刻正站在上京城的街角賣攤餅。

她本想賣字畫,但筆墨紙硯一個比一個貴,她沒有錢。

更主要的是,定齊上京的百姓,對字畫都不怎麼感興趣。

這將近四年的日子,實在太過苦寒而清貧。

謝雲嫣懷孕和做月子期間,都沒有得到恰當的調理,還受過很多次的風寒,她自己節衣縮食省下來的錢都用在了照顧女兒和張家母子上,過度的操勞與貧苦,終是讓她年紀輕輕就患上了嚴重的心絞痛。

她原本瑩潤透紅的麵頰,如今常年顯現著虛弱的蒼白。

一整條喧鬧的集市街,隻有謝雲嫣從不吆喝,粗布麻裙一年四季幹淨到磨白,攤餅的分量隻多不少,留住了一批回頭客。

清流貴家嫡女與豪奢商門公子的獨生女兒謝常樂,終於有了平常人家都買得起的小玩具,新年的時候,也第一次有了一身新棉衣,不用再穿麻布袋改成的舊袍。

張家臥榻少年的藥也沒再斷過,他們家的爐灶裏,也終於每天都能升起熱飯的炊煙。

日子好像比從前好了些,可我看到的謝雲嫣,卻已經盡力到幾乎油盡燈竭。

謝常樂在滿是石子的小院裏跌倒,不小心摔破額頭的時候,謝雲嫣剛好賣掉了今天的最後一張餅。

雲嫣回到家門口,常樂還在用袖口擦著額頭泱泱不止的血,這孩子的麵貌眉眼像極了魏濟明,可是性子卻得到了平寧謝家的真傳。

摔得這麼慘烈,她一個才三歲大的孩子,居然一點聲音都沒有出,更別說哭。

直到看見娘親回來了,謝常樂才抿著嘴說:“娘,我不疼。”

雲嫣放下擔子跑到她麵前,抬起她那張稚嫩煞白的小臉,才發現那道口子劃得極深。

當夜謝常樂發起了高燒。

謝雲嫣一整晚都陪在她身邊,然而常樂卻開始說胡話,說著她清醒的時候絕對不會說的胡話。

粉團一樣的謝常樂迷迷糊糊地說:“娘……他們說我爹和你……生不出來我……還說我是野種……”

雲嫣用麻布浸濕了水,給她一遍一遍地擦身,傍晚買回來的藥,被常樂吐了個精光。

她摸著常樂被汗濕的頭發,用所有母親對病中孩子的那種溫柔至極的語氣說:“樂樂是寶貝,樂樂是娘的寶貝……”

她的聲音還是那種平寧軟調,在趙榮出了名的醉人燕語。

可是我聽在耳邊,卻感到一陣說不出的淒清。

照顧了常樂一天一夜的謝雲嫣,看到女兒退燒好轉,才終於鬆下了一口氣。

然而她孱弱的身體,卻並不能經受這樣的擔心憂慮和不曾休息,所以她的死期,本來應該在常樂醒來的那一日,累極後死於突發的心絞痛。

前來此地的無常並沒能勾走她的魂魄,陰曹地府的無常來了幾批,謝雲嫣甚至還能強忍著病痛去街角賣攤餅。

常樂額頭上的傷口很長,謝雲嫣比平日裏更加早出晚歸,她在攢錢買藥堂昂貴的雪玉膏,專治劃破留下的猙獰疤痕。

玄元鏡幻化而止,往昔與現實連在了一起。

我和花令站在張家平房門口的時候,謝雲嫣這一日的活剛剛結束。

常樂坐在門邊等她的娘親回來,她遠遠看到了謝雲嫣以後,立刻像隻靈巧的小燕子般飛撲了過去。

謝常樂搶過她娘親擔子裏的重物,走一步歇一步,一路晃晃地挪回家。

我在凡人麵前用了障眼的隱身法,謝常樂路過我的時候,我沒有後退,於是她直接踩到了我的腳。

常樂渾身一僵,顯然感到了不對勁。

她突然轉過頭來看著謝雲嫣,然後當做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般,挺直著背走進了門去。

真是好可愛的小姑娘。

我便是在這個時候,麵對麵地看清了走過來的謝雲嫣,到底是有著怎樣的執念,才生出固執到不可被無常牽走的魂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