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鹹豐三年五月,太平天國都城天京下關碼頭,英國哈爾米士號巡洋艦停靠在了岸邊。十一年前,英國康華麗號也曾經停靠在這裏,盛陳威儀,英國的璞鼎查勳爵與清廷秉權大臣耆英在艦上簽訂了《中英江寧條約》。哈爾米士號的甲板上,英國公使文翰勳爵筆直的站在那裏,他已經四十多歲了,長著一顆典型的撒克遜長顱,金發高鼻深目,下巴上蓄著濃密的胡須,冷峻的眼神中帶有幾分憂鬱。他望著遠處的天京城牆,回想著他的前任璞鼎查勳爵在這裏創造的豐功偉績,心中激蕩不已,他很想在自己的任期內,也能創造前任一樣的功績出來,為大英帝國謀取更大的利益。
議會的決議,讓他微微有些失望,“嚴守中立,與占領江寧的叛軍聯係,獲取更多信息,讓叛軍嚴格遵守清政府與英國簽訂的各項合約。”文翰自己認為,叛軍和清廷無論是哪一方,都會急切的想得到大英帝國的幫助的,而事實也是如此,不管大英帝國站在哪一邊,對於另一邊來說,這都是災難性的。英國現在就好像操縱了兩邊的生死一般,隻需要坐等著,看哪一邊能給出更大的利益,英國就應該傾向那邊的。可是議會那些膽小鬼作出的決議卻是該死的中立,就連武器輸出,也要秘密進行,真是大好的機會就這樣白白的浪費了。
領事館秘書密迪樂走到他身邊,微微低頭致意,說道:“公使閣下,我要出發了。”
文翰收起發散的思緒,嗯了一聲,眼前的密迪樂是個中國通,在上海幾年了,中文很好,也很了解這些中國人的性格,文翰冷峻的說道:“這些黃皮膚的人,竟然說這座城是基督教在東方的聖城,堪比耶路撒冷,密迪樂先生,我想知道,他們的腦子裏到底是怎麼想的,難道基督耶穌是在這裏誕生的嗎?”
密迪樂微微一笑說道:“公使先生,這是東方人的習慣,這叫做妄自尊大,就像北京城裏那位皇帝一樣,總認為自己是天下的主人一樣愚蠢。”
英國遠東艦隊提督,何伯上校踱著步子走了過來,鋥亮的軟底皮鞋碾出“咯吱咯吱”的聲音,他拍了拍腰上的鱷皮鞘短劍,大聲說道:“需不需要我們發幾炮讓這些黃皮猴子知道什麼才叫帝國的威嚴?”
文翰冷冷的看了看這個傲慢的軍人,緩緩的說道:“等到議會授權上校閣下開戰的時候,再來展示上校你的帝國威嚴吧,現在我們需要的不是這個。”說完文翰不理會何伯鐵青著臉轉身而去,向密迪樂說道:“你帶六個水兵去吧,務必把我們的來意告訴他們,我們想多了解這些叛軍的實力,好為將來的對華政策提供更多的參考。”
密迪樂帶著六名水兵,乘小船上了岸,岸邊一隊紅衣紅巾的衛兵列隊迎候他們,四個轎夫抬來一頂官轎。許多太平軍頭一次目睹洋人,全都瞪著好奇的眼睛看著密迪樂。密迪樂上了官轎,六個水兵們寸步不離,與太平軍衛隊一齊進入天京。
密迪樂隔窗望著街景,兩個月前太平軍才攻克天京,城牆上到處都是彈洞和殘破的磚石,數千士兵正在修補城牆,其中竟有半數是女兵,既有十四五歲的姑娘,也有四十多歲的半老徐娘,她們身穿短袖長褲,或穿草鞋或打赤腳,像男人一樣幹著搬運磚石的繁重工作。密迪樂在上海縣和鬆江府經常看到纏足女人,太平軍中卻一個都沒有。這也難怪,女兵們全都來自鄉村,纏足女人根本無法走遠路,更不能行軍打仗。他還看到一隊的童子軍,他們手持紅纓槍在街閭巷口來加巡邏。不少牆上貼著束發令,不許留辮子,所有男人都挽髻束發,用絲帶或布條把頭發紮在頭頂上,女人的服裝卻沒有什麼變化。
密迪樂在英國水兵和紅巾衛兵的護衛下,來到了通濟門大中橋西側的斛鬥巷,在一座豪門大宅門前停要,這座豪宅原是靖逆侯張勇的府邸,太平軍攻克天京後,成了北王韋昌輝的王府。一路上,密迪樂見到了不少來回巡邏的紅巾兵士,他們個個都是強壯和孔武有力的,一看就知道,比上海那些清廷府衙門口打著哈欠,睡眼朦朧的清兵強上很多。
密迪樂下了官轎,好奇地看著大宅門上的黑底鎏金匾額,上有“北王府”三個大字,大門兩側有一對鎏金泥板楹聯,右聯是“廿九春秋綿冀北”,左聯是“六千歲月頌賢王”,門前豎著一根五米高的旗杆,旗杆上飄著條形黃綢幡旗,旗麵繡著“雷師後護又副軍師北王韋”的字樣,三十二名身著黃綢馬褂的王府參護手持長矛大刀,威風凜凜站在兩側。密迪樂認識漢字,卻不明白什麼叫“雷師後護”和“又副軍師”,但他猜出,這座王府的主人顯然不是傳說中的“天王”,可能是太平天國的二號或三號人物。沒容他細想,一個頭戴黃綢角帽的官員引領他進入北王府大堂。
來到大堂,隻見堂上中央,一個二十七、八歲的人端坐在那裏,他麵色微黑,唇上留著兩撇八字須,頭戴一頂黃綢兜鍪式王冠,冠額上繡著雙龍單鳳,綴著金絲繡“北王”二字,起明發亮的龍袍外罩了一件黃綢團龍馬褂,端端正正坐在大堂中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