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
胡雪岩到了上海,仍舊在投大興客棧,行李還不曾安頓好,就寫條子叫客棧專人送到七姑奶奶的寓所,請古應春來相會。
不到一個鍾頭,古應春親自駕著他的那輛“亨斯美”趕到大興客棧,一見麵叫應了,什麼話不說,先仔細打量胡雪岩的行李。
“怎麼回事,老古!”
“阿巧姐呢?”
“沒有來!”胡雪岩說,“事情大起變化,你想都想不到的。”
“怎麼樣呢?”
“說來話長。回頭有空再談。喂,”他問,“五哥回來了沒有?”
“還沒有。”古應春又問:“阿巧姐呢?怎麼事情起了變化?你要言不煩說兩句。”
胡雪岩不知道他何以對阿巧姐特別關心,便反問一句:“你是不是派人到木瀆去談過?”
“你先不用管這個,隻說阿巧姐怎麼樣了?”
“名花有主,是我一手經理。不久,就是何學台的姨太太了。”接著,便講移植這株名花的經過,胡雪岩雖長於口才,但經過太曲折,三言兩語說不完,站著講了一刻鍾,才算說清楚。
“這樣也好!”古應春拉著他的袖子說,“走!去晚了,七姐的急性子,我是曉得的,又要埋怨我。”
“慢來,慢來!”胡雪岩按住他的手說,“我的話告訴你了,你一定也有話,怎麼不告訴我?”
“當然要告訴你的。到家再說。”
等坐上馬車,古應春承認曾派人到木瀆去談過阿巧姐的事,但一場無結果,派去的人下會辦事,竟連未能成功的原因何在,都弄不清楚。
“我倒比你清楚。阿巧姐吃了一場驚嚇,由此讓我還交了三個朋友,都是蘇州的闊少,有一大筆款子要我替他們用出去。”胡雪岩笑道:“老古,我這一趟蘇州,辛苦真沒有白吃,談起個中的曲折,三天三夜都談不完。”
事情大多,東一句,西一句,扯來扯去,古應春一時也聽不清楚,隻知道他這趟大有收獲。彼此在生意上休戚相關,胡雪岩有辦法,他自然也感到興奮。
轉眼間到了七姑奶奶寓所,馬蹄聲音是她聽熟的,親自下樓來開門,老遠就在喊:“小爺叔,你回來了。”
“回來了,回來了!”胡雪岩說:“先告訴你一樁開心的事,你總說蘇州的糖食好吃,我替你帶了一大簍來,放在‘石灰缸,裏,包你半年都吃不完。”
“謝謝,謝謝!”七姑奶奶口中是對胡雪岩說話,眼睛卻看著古應春。
“阿巧姐不來了!”古應春輕聲對她說,“她也不會姓胡了。”
“怎麼鬧翻了?”
“不是,不是。你不要亂猜,回頭再跟你說。總而言之,可以放心了!”
“嗯,嗯!”七姑奶奶很高興地拍拍胸。
胡雪岩聽他們這番對答,越覺困惑,“老古,”他用低沉的聲音問:“到底是怎麼回事?什麼事可以放心?”
“現在不會‘白板對煞,了,”七姑奶奶搭腔,“大家都可以放心。小爺叔,快上樓來,看看哪個來了?”
上樓掀簾一看,合笑凝睇的竟是芙蓉,胡雪岩驚喜之餘,恍然大悟所謂“白板對煞”作何解。
“你是怎麼來的?”
“我跟三叔一起來的。”芙蓉說,“一到就住在七姐這裏。本來要寫信告訴你,七姐說不必,你就要回來的。”
“那麼三叔呢?”
“他就住在不遠一家客棧。”古應春笑道:“這位先生真是妙人!從他一來,你曉得哪個最開心?”
“哪個最開心?”胡雪岩想了想說:“照我看,隻有他自己。”
大家都笑了,“還有一個,”古應春指著七姑奶奶:“她!”
這一說,胡雪岩又大惑不解了,“何以七姐最開心?”
“你想呢?我們這位姑奶奶一刻都靜不下來的,現在聽了你小爺叔的話,要學做千金小姐,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叫她怎麼坐得住?劉三爺一來算救了她了,他每天到各處去逛,看了希奇古怪的花樣,回來講給她聽,真好比聽大書。”
“聽大書都沒有聽劉三叔說笑話來得發噱。”七姑奶奶也爽郎地笑著,“這個人真有趣。”
“來了,來了!”古應春說,“他的腳步聲特別。”
因為有此一句話,胡雪岩便先注意門簾下的腳,原來劉不才著的是一雙隻有洋人用的黑色革履,上了油,擦得閃閃發亮。身上隻穿長袍,未著馬褂,那件袍子純黑,非綢非緞,細細看去,才知是洋人用來做禮服的呢子,劉不才別出心裁,做成長袍,配上水鑽的套扣,顯礙相當別致,也相當輕佻。
“喔!”劉不才先開口,“你總算回來了!人象胖上點。”
胡雪岩先答他的話,忍著笑將他從頭看到底,“劉三爺,”他又似嘲弄,又似佩服他說:“你真正時髦透頂了!”
“劉三爺真開通。”古應春也說:“叫我就不敢穿了這一身奇裝異服,招搖過市。”
“這有啥要緊?人穿衣服,不是衣服穿人。”七姑奶奶幫劉不才說話,“‘女要俏,一身孝,男要俏,一身皂’,劉三爺這身打搶真叫俏!看上去年紀輕了十幾歲。”
這一說大家都笑了,“閑話少說,”古應春問道:“我們是下館子,還是在家吃飯?”
“在家吃吧!”胡雪岩說,“我不想動了。”
於是七姑奶奶和芙蓉都下廚房去指揮娘姨料理晚餐,胡雪岩開始暢談此行的經過,因為有劉不才在座,關於阿巧姐的曲折,自然是有所隱諱的。
“照此看來,劉不才來得正好,”等聽完了,古應春異常興奮他說,“五月初七去接陸芝香,就請劉三爺去。”
“是的。”胡雪岩點點頭,“我也這麼想,將來陪他們吃喝玩樂,都是劉三爺的事。何學使經過上海,也歸劉三爺接待。”
“好的!”劉不才欣然答應,“都交給我。包管伺候得他們服服帖帖。”
“你這身衣服,”古應春說,“陸芝香或許不在乎,在何學使一定看不順眼。”
“我懂,我懂!”劉不才說,“陪啥人穿啥衣裳,我自己有數。”
“我在想,”胡雪岩說,“將來劉三爺跟官場中人打交道,甚至到家裏去的機會都有,有個功名在身上,比較方便得多。我看,捐個官吧?”
“最好不捐。一品老百姓最大。”
胡雪岩很機警,聽出劉不才的意思,不捐官則已,要捐就要捐得象樣,不過自己也不過“州縣班子”,不能替劉不才捐個“知府”,所以這樣說道:“我們是做生意,不是做官,大小不在乎,隻為了做生意方便。譬如說逢關過卡,要討個情,一張有官銜的名帖投進去,平坐乎起,道弟稱兄,比一品老百姓,就好說話很多了。”
“小爺叔的話不錯,我也想捐一個,捐他個正八品的縣丞,”
“那也不必,都是州縣班子好了,弄個‘大老爺’做做。”
接著胡雪岩的話,那邊笑了;七姑奶奶手裏捧著一瓶洋酒,高聲說道:“各位‘大老爺,請上桌吧!”
“啊呀!”古應春突然說道,“我倒忘記了,有位仁兄應該請了他來。”
“誰啊?”胡雪岩問。
“裘豐言。”
“喔,他也來了。這可真有得熱鬧了。”胡雪岩笑著說了這一句,卻又搖搖頭:“不過今天不必找他。我們還有許多事要談。”
生意上的許多機密,隻有他們倆可以知道,連劉不才都不宜與聞,因此飯桌上言不及義,隻聽劉不才在大談這天下午所看的西洋馬戲,馬背上的金發碧眼的洋美女,如何婀娜多姿,大露色相。別人倒都還好,英蓉初涉洋場,聽了目瞪口呆,隻是不斷他說:“哪有這樣子不在乎、不顧臉麵的?我不信!”
“百聞不如一見。”胡雪岩說,“你明天自己去看一次就曉得“對的!”七姑奶奶的興致也來了,“明天我們也去看一場,”
“女人也許看嗎?”
“女人難道不是人?為啥不許!”
“有沒有女人去看?”英蓉問她三叔。
“有,有。不但有,而且還跟不認識的男人坐在一起”
“三叔又要瞎說了。”芙蓉老實不客氣的指責,“這話我絕對不信。”
“我話沒有說完,你就怪我!”劉不才說,“我說的是西洋女人。”
古應春銜杯在口,忍俊不住一口酒噴了出來,虧得臉轉得快,才沒有噴到飯桌上,但已嗆了嗓子,又咳又笑好半天才能靜下來。
“小爺叔!”七姑奶奶也笑著對胡雪岩說:“我們這位劉三爺跟‘酒糊塗’裘大老爺,真正是‘寶一對’,兩個人唱雙簧似他說起死後來,簡直把人肚腸都要笑斷。我情願每天備了好酒好菜請他們吃,聽他們說說笑話,消痰化氣、延年益壽。”
“你倒真闊!”古應春笑道,“請兩位州縣班子的大老爺做清客。”
“我倒想起來了。”七姑奶奶問道:“剛才你們在談,是不是劉三爺也要捐個官做?”
“老古也是!”胡雪岩接口,“老古槽通洋務,現在剛正吃香的時候,說不定將來有人會借重,真的掛牌出來,委個實缺。七姐,那時候你就是掌印夫人了。”
“謝謝!”七姑奶奶撇著嘴說,“我才不要做啥官太太。”
“老古!”胡雪岩先是當笑話說,轉一轉念頭,覺得倒不是笑話,“說真的!考古,我看你做官,倒是蠻好一條路子。於你自己有益,對我們大家也有好處。”
七姑奶奶口快,緊接著問:“對老古自己有沒有益處,且不去說它,怎麼說對大家都有好處?”
“自然羅!”胡雪岩答道,“你隻看王雪公,他做了官,不是我們都有好處?”
“喔,我懂了,是仰仗官勢來做生意。既然如此,老古為朋友,倒不妨打算打算。”
“你啊!”古應春歎口氣說,“得著風,就是雨。曉得的人,說你熱心,不曉得的人,當你瘋子。”
七姑奶奶聽了胡雪岩的勸,脾氣已改得好多了,受了古應春的這頓排揎,笑笑不響。
“小爺叔!”古應春轉臉又說,“我樣樣佩服你,就是你勸我做官這句話,我不佩服。我們現在槁到興興頭頭,何苦去伺候貴人的顏色?”
胡雪岩很知趣,見這上頭話不投機,就不肯再說下去,換了個話題說:“從明天起,我們又要大忙特忙了。今天早點散吧!”
“對!”七姑奶奶看一看胡雪岩和芙蓉笑道,“你們是小別勝新婚,早點去團圓,我也不留你們多坐。吃了飯就走好了。”
於是止酒吃飯。古應春拿起掛在門背後的一支西洋皮馬鞭,等在那裏,是預備親自駕車送他們回大興客棧的樣子。
“你住得近,不必忙走!就在這裏陪七姑奶奶談談閑天解解悶。”胡雪岩向劉不才說。
雖然七姑奶奶性情脫略,但道理上沒有孤身會男客的道理,所以劉不才頗現躊躇,而古應春卻懂得胡雪岩的用意,是怕劉不才跟到大興棧去,有些話就不便談了。因而附和著說:“劉三爺,你就再坐一會好了。”
既然古應春也這麼說,劉不才勉強答應了下來。古應春陪著胡雪岩和芙蓉下樓,戴著頂西洋鴨舌帽的小馬伕金福,已經將馬車套好,他將馬鞭子遞了過去,命金福趕車,自己跨轅,以便於跟胡雪岩談話。
“先到絲棧轉一轉,看看可有什麼信?”
先到裕記絲棧,管事的人不在,古應春留下了話,說是胡大老爺已從蘇州回到上海,如有他的信,直接送到大興客棧。然後上車又走。
到了客棧,芙蓉便是女主人,張羅茶煙,忙過一陣,才去檢點胡雪岩從蘇州帶回來的行李。胡雪岩使向古應春問起那筆絲生意。
剛談不到兩三句,隻聽芙蓉在喊:“咦!這是哪裏來的?”
轉臉一看,她托著一方白軟緞繡花的小包袱走了過來,包袱上是一給頭
發,兩片剪下來的指甲。
“頭發上還有生發油的香味,”芙蓉拈起那一絡細軟而黑的頭發,聞了一下說,“鉸下來還不久。”
胡雪岩很沉著地問:“你是在哪裏尋出來的?”
“你的那個皮包裏。”
不用說,這是阿巧姐替他收拾行李時,有意留置的“私情表記”,胡雪岩覺得隱瞞、分辯都不必要,神色從容地點點頭說:“我知道了!回頭細細告訴你。”
芙蓉看了這兩樣東西,心裏自然不舒服,不過她也當得起溫柔賢慧四個字,察言觀色,見胡雪岩是這樣地不在乎,也就願意給他一個解釋的機會,仍舊收好原物,繼續整理其他的行李。
“洋人最近的態度,改變過了。”古應春也繼續談未完的生意,“聽說,英國人和美國人都到江寧城裏去看過,認為洪秀全那班人搞的花樣,不成名堂,所以有意跟我們的官場,好好坐下來談。苦的是‘上門不見土地’。”
“這叫什麼話?”
“找不著交涉的對手。”古應春說,“曆來的規矩,朝廷不跟洋人直接打交道,凡有洋務,都歸兩廣總督兼辦,所以英國、美國公使要見兩江總督,督署都推到廣州,拒而下見。其實,人家倒是一番好意。”
“何以見得?”
“這是有布告的。英、美、法三國領事,會銜布告,通知他們的僑民,不準接濟小刀會劉麗川。”古應春又說,“我還有個很靠得住的消息,美國公使麥蓮,從香港到了上海,去拜訪江蘇藩司吉爾杭阿,當麵聲明,並無助賊之心。隻是想整頓商務、稅務,要見兩江怡大人。此外又聽說英、美、法三國公使,會銜送了一個照會,為了上海新設的內地海關,提出抗議。”
“這是什麼意思?”
“多設一道海關,多收一次稅,洋商自然不願。”
胡雪岩很用心地考慮了一會,認為整個形勢,都說明了洋人的企圖,無非想在中國做生意,而中國從朝廷到地方,有興趣的隻是穩定局勢,其實兩件事是可以合起來辦的,要做生意,自然要求得市麵平靜,要求市麵平靜,當然先要在戰事上取勝,英美法三國公使,禁止他們的僑民接濟劉麗川,正就是這個意思。當今最好的辦法,是開誠布公,跟洋人談合作的條件。
當他陳述了自己的意見,古應春歎口氣說:“小爺叔,要是你做了兩江總督就好了,無奈官場見不到此,再說一句,就是你做了兩江總督也不行,朝廷不許你這樣做也是枉然,我們隻談我們自己的生意。”他提醒他說:“新絲快要上市了。”
新絲雖快上市,不準運到上海與洋人交易,則現有的存貨,依然奇貨可居。疑問是這樣的情勢,究竟可以維持多久?板高不售,一旦禁令解除,絲價下跌是一可慮,陳絲品質不及新絲,洋人要買一定買新絲,陳絲的身價更見下跌,說不定賣不出去是二可慮。胡雪岩意會到此,矍然而驚,當即問道:“考古,照你看,我們的貨色是賣,還是不賣?”
古應春不作聲。這個決定原是很容易下的,但出入太大,自己一定要表現出很鄭重的態度,才能說動胡雪岩,所以他的沉默,等於盤馬彎弓,實際上是要引起胡雪岩的注意和重視。
“你說一句啊!”胡雪岩催促著。
“這不是一句話可以說得盡的,貴乎盤算整個局勢,看出必不可易的大方向,照這個方向去做,才會立於不敗之地。”
胡雪岩一麵聽,一麵點頭,“不錯。”他說,“所謂眼光,就是要用在這上頭。照我的看法洪楊一定失敗,跟洋人一定要合作。”
“對!我也是這樣的看法。既然看出這個大方向,我們的生意應該怎麼做,自然就很明白了。”
“遲早要合作的,不如放點交情緒洋人,將來留個見麵的餘地。”胡雪岩很明確他說:“老古,絲我決定賣了!你跟洋人去談。價錢上當然多一個好一個。”
古應春隻點頭,不說話。顯然的,怎樣去談,亦須有個盤算。
古應春想了想說:“這樣做法,不必瞞來瞞去,事情倒比較容易辦。不過‘操縱’二字就談不到了。”
這句話使得胡雪岩動容了,他隱隱然覺得做生意這方麵,在古應春麵前象是差了一著,然而那股好勝之心,很快地被壓了下去。做生意不是鬥意氣!他這樣在想,見機最要緊。
“‘操縱,行情,我何嚐不想?不過當初我計算的時候,沒有想到最要緊的一件事,這件事,洋人占便宜,我們吃虧。所以要想操縱很難,除非實力厚得不得了。”
“哪一件事!”古應春間,“洋人占便宜的是,開了兵船來做生意”
“著啊!”胡雪岩猛然一拍手掌,“我說的就是這件事,洋人做生意,官商一體,他們的官是保護商人的,有困難,官出來擋,有麻煩,官出來料理。他們的商人見了官,有什麼話也可以實說。我們的情形就不同了,官不恤商艱,商人也從來不敢期望官會替我們出麵去論斤爭兩。這樣子的話,我們跟洋人做生意,就沒有把握了,你看這條路子走得通,忽然官場中另出一個花樣,變成前功盡棄。譬如說,內地設海關,其權操之在我,有海關則不便洋商而便華商,我們就好想出一個辦法來,專找他們這種‘不便’的便宜,現在外國領事提出抗議,如果撤消了這個海關,我們的打算,豈不是完全落空?”
胡雪岩知道他在動腦筋,這筆生意,腦筋不靈活是無法去做的,跟洋人打交道已經不容易,還有一批絲商散戶要控製。主意是胡雪岩所出,集結散戶,合力對付洋人,並且實力最強的龐二這個集團,亦已由於胡雪岩的交情和手腕,聯成了一條線。而指揮這條線的責任,卻落在古應春的身上。以前為了說服大家一致行動,言語十分動聽,說是隻要團結一致,迫得洋人就範,必可大獲其利,如今這句話必得兌現,倘或絲價不如預期之高,一定要受大家的責難。其中還有一部分是墊借了款子的,絲價不好,墊出去的錢不能十足收回,就非吃賠帳不可。
這樣考慮了好一會,盤算了壞的這方麵,又盤算了好的這方麵,大致決定了一個做法,“小爺叔”,他說,“我想先跟洋人去談,開誠布公說明白,大家一起來維持市麵,請他們開個底價給我。這個底價在我們同行方麵,不宜實說,留下一個虛數,好作討價還價的餘地。你看我這樣子做,是不是妥當?”
“洋人這方麵的情形,我沒有你熟。”胡雪岩說,“不過我們自己這方麵的同行,我覺得亦用得著‘開誠布公’這四個字。”
“你是說,洋人開價多少,我們就實說多少?”
“對,我就是這個意思。”胡雪岩說,“這趟生意,我們賺多賺少在其次,一定要讓同行曉得,我們的做法是為大家好,決不是我們想利用小同行發財。”
“小爺叔是眼光看得遠的做法,我也同意。不過,”古應春說,“當初為了籠絡散戶,墊出去的款子,成數很高,如今賣掉了絲,全數扣回,所剩無幾,隻怕他們有得羅嗦。”
“不要緊!”胡雪岩說:“我在路上已經算過了,有龐家的款子,還有蘇州潘家他們的款子,再把這票絲賣掉,手上的頭寸極寬裕,他們要借,就讓他們借。”
“慢慢!”古應春揮著手說:“是借,是押,還是放定金?”
這句話提醒得恰是時候,借是信用借款,押是貨色抵押,放定金就得“買青”——買那些散戶本年的新絲。同樣一筆錢,放出去的性質不一樣,胡雪岩想了想說:“要看你跟洋人談下來的情形再說,如果洋人覺得我們的做法還不錯,願意合作,那就訂個合約,我們今年再賣一批給他們。那一來,就要向散戶放定金買絲了。否則,我們改做別項生意,我的意思,阜康的分號,一定要在上海開起來。”
“那是並行不悻的事,自己有了錢莊,對做絲隻有方便。”
“這樣子說,就沒有什麼好商量的了。你拿出本事去做,你覺得可以做主的,盡由自己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