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勉強可以。”
“貴管家呢?”
“他恐怕不行。”
“那就不必帶貴管家一起走了。現成四個弟兄在這裏,有什麼差遣,盡管讓他們去做。”何都司又說,“我們可以用騷遞的辦法,換馬走;反而來得快。”緊急騷遞的辦法是到一站換一匹馬;由於一匹馬隻走一站路,不妨盡全力馳驅,因而比一匹馬到底要快得多。僧王的這匹名駒雖好,也隻得走一站,換馬時如果錯失了找不回來,反是個麻煩,因此胡雪岩表示另外找一匹馬。“這容易,我們先到馬號去換就是。”
於是胡雪岩辭別張家,臨走時交代,第三天早晨一定趕回來。然後與何都司同行,先到藩司行台的馬號裏換了馬,出武林門,疾馳到拱宸橋;何都司找著相熟的軍營,換了好馬,再往西北方向行進。
一路當然有盤查、有阻礙、也有驚險,但都安然而返。下午三點鍾到了瓶窯,方始打尖休息,同時探聽左宗棠的行蹤:是在往北十八裏外的安溪關。
“這是條山路,很不好走。”何都司懇切相勸。“胡大人,我說實話,你老是南邊人,‘南人行船,北人騎馬’。你的馬騎得不怎麼好。為求穩當,還是歇一夜再走。你看怎麼樣?”
胡雪岩心想,人地生疏,勉強不得;就算趕到安溪,當夜也無法謁見左宗棠,因而點頭同意,不過提出要求:“明天天一亮就要走。”
“當然。不會耽誤你老的功夫。”
既然如此,不妨從容休息。瓶窯由於久為官軍駐紮,市麵相當興盛,飯攤子更多;胡雪岩向來不擺官架子,親邀四名馬弁,一起喝酒。而那四名弟兄卻深感局促,最後還是讓他們另桌而坐。他自己便跟何都司對酌,聽他談左宗棠的一切。
“我們這位大帥,什麼都好,就是脾氣不好。不過,他發脾氣的時候,你不能怕;越怕越糟糕。”
“這是吃硬不吃軟的脾氣。”胡雪岩說:“這樣的人,反而好相處。”
“是的。可也不能硬過他頭!最好是不理他,聽他罵完,說完,再講自己的道理,他就另眼相看了。”
胡雪岩覺得這兩句話,受益不淺;便舉杯相敬;同時問說:“老兄,你跟蔣方伯多少年了?”
“我們至親,我一直跟他。”
“我有句冒昧的話要請教,左大帥對蔣方伯怎麼樣?是不是當他是自己的替手?”
“不見得!”何都司答說,‘左大帥是何等樣人?當自己諸葛亮;哪個能替代他?”這兩句閑談,在旁人聽來,不關緊要;而在胡雪岩卻由此而作成了一個很重要的決定。他對於自己今後的出處,以及重整旗鼓,再創事業的倚傍奧援,一直縈回腦際,本來覺得蔣益澧為人倒還憨厚,如果結交得深了,便是第二個王有齡,將來言聽計從,親如手足;那就比伺候脾氣大出名的左宗棠,痛快得多了。
現在聽何都司一說,憬然有悟,左宗棠之對蔣益澧,不可能象何桂清之對王有齡那樣,提攜惟恐不力。一省的巡撫畢竟是個非同小可的職位,除非曾國荃另有適當的安排;蔣益澧本身夠格;而左宗棠又肯格外力保,看來浙江巡撫的大印,不會落在蔣益澧手裏。
既然如此,惟有死心塌地,專走左宗堂這條路子了。半夜起身,黎明上路。十八裏山道,走了三個鍾頭才到。左宗棠的行轅,設在一座關帝廟裏。雖是戎馬倥傯之際,他的總督派頭,還是不小;廟前擺著一頂綠呢大轎;照牆下有好幾塊朱紅“高腳牌”,泥金仿宋體寫著官銜榮典,一塊是“欽命督辦浙江軍務;”一塊是“兼署浙江巡撫”;一塊是“頭品頂戴兵部尚書兼都察院右都禦史閩浙總督部堂”;一塊是“賞戴花翎”;再一塊就不大光彩,也是左宗棠平生的恨事,科名隻是“道光十二年壬奪辰科湖南鄉試中式”,不過一名舉人。再往廟裏看,兩行帶刀的親兵,從大門口一直站到大殿關平、周倉的神像前;藍頂子的武官亦有好幾個。
胡雪岩見此光景,不肯冒犯左宗棠的威風;牽馬在旁,取出“手本”,拜托何都司代為遞了進去。隔了好久,才看見出來一個“武巡捕”,手裏拿著胡雪岩的手本;明明已經看到本人,依然拉起官腔問道:“哪位是杭州來的胡道台?”
胡雪岩點點頭,也擺出官派,踱著四方步子,上前答道:“我就是。”“大帥傳見。”“是的。請引路。”進門不進殿,由西邊角門口進去,有個小小的院落,也是站滿了親兵,另外有個穿灰布袍的聽差,倒還客氣,揭開門簾,示意胡雪岩入內。進門一看,一個矯胖老頭,左手捏一管旱煙袋;右手提著筆,在窗前一張方桌上揮毫如飛。聽得腳步聲,渾似不覺;
胡雪岩隻好等著,等他放下筆,方撈起衣襟請安,同時報名。“浙江候補道胡光墉,參見大人。”“喔,你就是胡光墉!”左宗棠那雙眼睛,頗具威嚴,光芒四射似的,將他從頭望到底,“我聞名已久了。”
這不是一句好話,胡雪岩覺得無須謙虛;隻說:“大人建了不世之功,特為來給大人道喜!”“喔,你倒是得風氣之先!怪不得王中丞在世之日,你有能員之名。”話中帶著譏諷,胡雪岩自然聽得出來,一時也不必細辨;
眼前第一件事是,要能坐了下來——左宗棠不會不懂官場規矩,文官見督撫,品秩再低,也得有個座位;此刻故意不說“請坐”,是有意給人難堪,先得想個辦法應付。念頭轉到,辦法便即有了;撈起衣襟,又請一個安;同時說道:“不光是為大人道喜;還要跟大人道謝。兩浙主靈倒懸,多虧大人解救。”都說左宗棠是“湖南騾子”的脾氣;而連番多禮,到底將他的騾脾氣擰過來了,“不敢當!”他的語聲雖還是淡淡的,有那不受奉承的意味;
但亦終於以禮相待了,“貴道請坐!”聽差是早捧著茶盤等在那裏的,隻為客人不曾落座,不好奉茶;此時便將一碗蓋碗茶擺在他身旁的茶幾上。胡雪岩欠一欠身,舒一口氣;心裏在想:隻要麵子上不難看,話就好說了。“這兩年我在浙江,很聽人談起貴道。”
左宗棠麵無笑容地說,“聽說你很闊啊!”“不敢!”胡雪岩欠身問道:“請大人明示所謂‘闊’是指什麼?”
“說你起居享用,儼如王侯;這也許是過甚之詞。然而也可以想象得知了。”
“是!我不瞞大人,比起清苦的候補人員來,我算是很舒服的。”
他坦然承認,而不說舒服的原因,反倒象塞住了左宗棠的口;停了一下,他直截了當地說:“我也接到好些稟帖,說你如何如何!人言未必盡屬子虛,我要查辦;果真屬實,為了整飭吏治,我不能不指名嚴參1“是!如果光墉有什麼不法之事,大人指名嚴參,光墉亦甘願領罪。不過,自問還不敢為非作歹;亦不敢營私舞弊。隻為受王中丞知遇之恩,誓共生死,當時處事不避勞怨,得罪了人亦是有的。”
“是不是為非作歹,營私舞弊,猶待考查。至於你說與王中丞誓共生死,這話就令人難信了。王中丞已經殉難,你現在不還是好好的嗎?”
“如果大人責光墉不能追隨王中丞於地下,我沒有話說;倘或以為殉忠、殉節,都有名目,而殉友死得輕如鴻毛,為君子所不取,那末,光墉倒有幾句辯白。”
“你說。”
“大人的意思是,光墉跟王中丞在危城之中共患難;緊要關頭,我一個人走了,所謂‘誓共生死’,成了騙人的話?”“是啊!”左宗棠逼視著問:“足下何詞以解?倒要請教!”“我先請教大人,當時杭州被圍,王中丞苦苦撐持,眼睛裏所流的不是淚水,而是血,盼的是什麼?”
“自然是援軍。”
“是!”胡雪岩用低沉的聲音說,“當時有李元度一軍在衙州,千方百計想催他來,始終不到。這一來,就不能不作堅守的打算;請問大人,危城堅守靠什麼?”
“自然是靠糧食。‘民以食為天’。”
“‘民以食為天’固然不錯;如果羅掘俱窮,亦無非易子而食。但是,士兵沒有糧食,會出什麼亂子?不必我說;大人比我清楚得多。當時王中丞跟我商量,要我到上海去辦米。”胡雪岩突然提高了聲音說:“王中丞雖是捐班出身,也讀過書的;他跟我講史記上趙氏孤兒的故事,他說,守城守不住,不過一死而已,容易;到上海辦米就跟‘立孤’一樣比較難。他要我做保全趙氏孤兒的程嬰。這當然是他看得起我的話;不過,大人請想,他是巡撫,守土有責,即使他有辦法辦得到米,也不能離開杭州。所以,到上海辦米這件事,隻有我能做;不容我不做。”
“嗯,嗯!”左宗棠問道:“後來呢?你米辦到了沒有?”“當然辦到。可是——,”胡雪岩黯然低語:“無濟於事!”
接著,他將如何辦米來到了杭州城外的錢塘江中,如何想盡辦法,不能打通糧道,如何望城一拜,痛哭而回;如何將那批米接濟了寧波。隻是不說在寧波生一場大病,幾乎送命;因為那近乎表功的味道,說來反成蛇足了。左宗棠聽得很仔細;仰臉想了半天,突然冒出一句話來,卻是胡雪岩再也想不到的。
“你也很讀了些書啊!”
胡雪岩一楞,隨即想到了;這半天與左宗棠對答,話好象顯得很文雅,又談到史記上的故事,必是他以為預先請教過高人,想好一套話來的。
這多少也是實情;見了左宗棠該如何說法,他曾一再打過腹稿。但如說是有意說好聽的假話,他卻不能承認,所以這樣答道:“哪裏敢說讀過書?光墉隻不過還知道敬重讀書人而已!”
“這也難得了。”左宗棠說,“人家告你的那些話,我要查一查。果真象你所說的那樣子,自然另當別論。”“不然。領了公款,自然公事上要有交代。公款雖不是從大人手上領的;可是大人現任本省長官,光墉的公事,就隻有向大人交代。”
“喔,你來交代公事。是那筆公款嗎?”左宗棠問,“當時領了多少?”
“領了兩萬兩銀子。如今麵繳大人。”說著,從身上掏出一個紅封袋來,當麵奉上。
左宗棠不肯接紅封袋,“這是公款,不便私相授受。”他說,“請你跟糧台打交道。”
當時便喚了糧台上管出納的委員前來,收取了胡雪岩的糧票,開收據,蓋上大印,看來是了卻了一件公事,卻不知胡雪岩還有話說。
“大人,我還要交代。當初奉令采辦的是米,不能拿米辦到,就不能算交差。”
“這——?”左宗棠相當困擾;對他的話,頗有不知所雲之感,因而也就無法作何表示。
“說實話,這一批米不能辦到,我就是對不起王中丞的在天之靈。現在,總算可以真正有交代了!”胡雪岩平靜地說,“我有一萬石米,就在杭州城外江麵上,請大人派員驗收。”此言一出,左宗棠越發困惑,“你說的什麼?”他問:“有一萬石米在?”
“是!”
“就在杭州城外江麵上?”
“是!”胡雪岩答說,“已有幾百石,先撥了給蔣方伯,充作軍糧了。”
左宗棠聽得這話便左右問道:“護送胡大人來的是誰?”“是何都司”。
於是找了何都司來,左宗棠第一句話便是:“你知道不知道,有幾百石軍糧從錢塘江上運到城裏?”
“回大帥的話,有的。”何都司手一指:“是胡大人從上海運來的。”
“好!你先下去吧。”左宗棠向聽差吩咐:“請胡大人升炕!”禮數頓時不同了!由不令落座到升炕對坐,片刻之間,榮枯大不相同;胡雪岩既感慨,又得意,當然對應付左宗棠也更有把握了。
等聽差將蓋碗茶移到炕幾上,胡雪岩道謝坐下;左宗棠徐徐說道:“有這一萬石米,不但杭州的百姓得救;肅清浙江全境,我也有把握了。老兄此舉,出人意表,功德無量。感激的,不止我左某一個人。”
“大人言重了。”
“這是實話。不過我也要說實話。”左宗棠說,“一萬石米,時價要值五六萬銀子;糧台上一時還付不起那麼多。因為剛打了一個大勝仗,犒賞弟兄是現銀子。我想,你先把你繳來的那筆款子領了回去;餘數我們倒商量一下,怎麼樣個付法?”
“大人不必操心了。這一萬石米,完全由光墉報。”“報效?”左宗棠怕自己是聽錯了。
“是!光墉報效。”
“這,未免太破費了。”左宗棠問道:“老兄有什麼企圖,不妨實說。”
“毫無企圖。第一,為了王中丞;第二,為了杭州百姓;第三,為了大人。”
“承情之至!”左宗棠拱拱手說,“我馬上出奏,請朝廷褒獎。”
“大人栽培,光墉自然感激,不過,有句不識抬舉的話,好比骨鯁在喉;吐出來請大人不要動氣。”
“言重,言重!”左宗棠一疊連聲地說,“盡管請說。”“我的報效這批米,決不是為朝廷褒獎。光墉是生意人,隻會做事,不會做官。”
“好一個隻會做事,不會做官!”這一句話碰到左宗棠的心坎上,拍著炕幾,大聲地說;讚賞之意,真個溢於言表了。“我在想,大人也是隻曉得做事,從不把功名富貴放在心上的人。”
胡雪岩說,“照我看,跟現在一位大人物,性情正好相反。”
前半段話,恭維得恰到好處;對於後麵一句話,左宗棠自然特感關切,探身說道:“請教!”
“大人跟江蘇李中丞正好相反。李中丞會做官;大人會做事。”胡雪岩又說:“大人也不是不會做官,隻不過不屑於做官而已。”
“啊,痛快,痛快!”左宗棠仰著臉,搖著頭說;是一副遇見了知音的神情。
胡雪岩見好即收,不再奉上高帽子;反而謙虛一句:“我是信口胡說。在大人麵前放肆。”
“老兄,”左宗棠正色說道,“你不要妄自菲薄,在我看滿朝朱紫貴,及得上老兄識見的。實在不多。你大號是哪兩個字?”
“草字雪岩。風雪的雪,岩壑的岩。”
“雪岩兄,”左宗棠說,“你這幾年想必一直在上海,李少荃的作為,必然深知;你倒拿我跟他比一比看。”“這,”胡雪岩問道,“比哪一方麵?”
“比比我們的成就。”
“是!”胡雪岩想了一下答道:“李中丞克複蘇州,當然是一大功;不過,因人成事;比不上大人孤軍奮戰,來得難能可貴。”
“這,總算是一句公道話。”左宗棠說,“我吃虧的有兩種,第一是地方不如他好;第二、是人才不如他多。”“是的。”胡雪岩深深點頭,“李中丞也算會用人的。”“那末,我有句很冒昧的話請教,以你的大才,以你在王中丞那裏的業績,他倒沒有起延攬之意?”
“有過的。我不能去!”
“為什麼?”
“第一、李中丞對王公有成見,我還為他所用,也太沒有誌氣了。”
“好!”左宗棠接著問:“第二呢?”
“第二、我是浙江人,我要為浙江出力;何況我還有王中丞委托我未了的公事,就是這筆買米的款子,總要有個交代。”“難得,難得,雪岩兄,你真有信用。”左宗棠說到這裏,喊一聲:“來呀!留胡大人吃便飯。”
照官場中的規矩,長官對屬下有這樣的表示,聽差便得做兩件事,第一件是請客人更換便衣;第二件是準備將客人移到花廳甚至“上房”中去。
在正常的情況之下,胡雪岩去拜客,自然帶著跟班;跟班手中捧著衣包,視需要隨時伺候主人更換。但此時隻有胡雪岩一個人,當然亦不會有便衣;左宗棠便吩咐聽差,取他自己的薄棉袍來為“胡大人”更換。左宗棠矮胖;胡雪岩瘦長,這件棉袍穿上身,大袖郎當,下擺吊起一大截,露出一大截沾滿了黃泥的靴幫子,形容不但不雅,而且有些可笑。但這份情意是可感的。所以胡雪岩覺得穿在身上很舒服。
至於移向花廳,當然也辦不到了。一座小關帝廟裏,哪裏來的空閑房屋,閩浙總督的官廳,簽押房與臥室,都在那裏了。不過,廟後倒有一座土山,山上有座茅亭,亦算可供登臨眺望的一景;左宗棠為了避免將領請謁的紛擾,吩咐就在茅亭中置酒。
酒當然是好酒。紹興早經克複,供應一省長官的,自然是曆經兵燹而無恙的窯藏陳釀;菜是湖南口味,雖隻兩個人對酌,依然大盤長筷,最後廚子戴著紅纓帽,親自來上菜,打開食盒,隻是一小盤湖南臘肉。不知何以鄭重如此?“這是內子親手調製的,間關萬裏,從湖南送到這裏,已經不中吃了。隻不過我自己提醒我,不要忘記內子當年委曲綢繆的一番苦心而已。”
胡雪岩也聽說過,左宗棠的周夫人,是富室之女;初嬪左家時,夫婿是個寒士。但是周夫人卻深知“身無半畝,心憂天下”的左宗棠,才氣縱橫,雖然會試屢屢落弟,終有破壁飛去的一日;所以鼓勵慰藉,無怕不至。以後左宗棠移居嶽家,而周家大族,不會看得起這個脾氣的窮姑爺。周夫人一方麵怕夫婿一怒而去,一方麵又要為夫家做麵,左右調停,心力交痤,如今到底也有揚眉吐氣的一天了。這對胡雪岩又是一種啟示。左宗棠如今尊重周夫人,報恩的成分,多於一切,足見得是不會負人,不肯負人而深具性情者,這比起李鴻章以利祿權術駕馭部下來,寧願傾心結交此人。
因此,當左宗棠有所詢問時,他越發不作保留,從杭州的善後談到籌餉,他都有一套辦法拿出來,滔滔不絕,言無不盡。賓主之間,很快地已接近脫略形跡,無所不談的境地了。
一頓酒喝了兩個時辰方罷。左宗棠忽然歎口氣說:“雪岩兄,我倒有些發愁了。不知應該借重你在哪方麵給我幫忙?當務之急是地方善後,可是每個月二十五、六萬的餉銀,尚無的款,又必得仰仗大力。隻恨足下分身無術!雪岩兄,請你自己說一說,願意做些什麼?”
“籌餉是件大事,不過隻要有辦法,凡是操守靠得住的人,都可以幹得。”胡雪岩歉然地說,“光墉稍微存一點私心,想為本鄉本土盡幾力。”
“這哪裏是私心!正見得你一副俠心義腸。軍興以來,杭州被禍最慘,善後事宜,經緯萬端,我兼攝無篆,責無旁貸,有你老兄這樣大才,而且肯任勞任怨,又是為桑梓效力的人幫我的忙,實在太好了。”左宗棠說到這裏,問道:“跟蔣薌泉想來見麵了?”
“是!”
“你覺得他為人如何?”
“很直爽的人。我們談得很投機。”
“好極,好極!”左宗棠欣然問道:“地方上的一切善後,總也談過了?”“還不曾深談。不過承蔣方伯看得起,委托我的一個小小錢莊,為他代理藩庫;眼前急需的支出,我總盡力維持。”“那更好了。萬事莫如賑濟急;如今有一萬石米,在軍需民食,能維持一兩個月,後援就接得上了。再有寶號代為支應藩庫的一切開銷,扶傷恤死,亦不愁無款可墊。然則杭州的賑濟事宜,應當馬上動手。我想,設一善後局,雪岩兄,請你當總辦,如何?”
“是!”胡雪岩肅然答說:“於公於私,義不容辭。”“我就代杭州百姓致謝了。”左宗棠拱拱手說,“公事我馬上叫他們預備,交蔣薌泉轉送。”
這樣處置,正符合胡雪岩的希望。因為他為人處世,一向奉“不招忌”三字為座右銘;自己的身分與蔣益澧差不多,但在左宗棠手下,到底隻算一個客卿,如果形跡太密甚至越過蔣益澧這一關,直接聽命於左宗棠,設身處地為人想一想,心裏也會不舒服。現在當著本人在此,而委任的劄子卻要交由蔣益澧轉發,便是尊重藩司的職權;也是無形中為他拉攏蔣益澧,僅不過公事上小小的一道手續,便有許多講究;隻見得做官用人,不是件容易的事。
這樣想著,他對左宗棠又加了幾分欽佩之心;因而厚意替他多做一點事,至少也得為他多策劃幾個好主意。心念剛動,左宗棠正好又談起籌餉,他決定獻上一條妙計。這一計,他籌之已熟;本來的打算是“貨賣識家”,不妨“待價而沽”。這也就是說,如果沒有相當的酬庸,他是不肯輕易吐露的;此刻對左宗棠,多少有知遇之感,因而就傾囊而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