帳篷外冷風習習。

而帳篷裏被燭光照得燈火通明,隱約可見一個漆黑的人影,盤坐在茶案前,守著一杯冷卻的清茶。

他坐了很久,卻無人敢去給他添上一杯熱茶。

良久。

他似乎發覺今夜無眠,又開始擺弄桌上的藥材。

“八十萬五千一百零九十一。”

“八十萬五千一百九十二。”

“…兩百”

“…兩百零一”

“…兩百零二”

外麵站崗的士兵換了一批。

夜已深,秋風靜。

獨於闌珊處,憂人自憐。

言不盡,夜無眠。

天亮時,什麼都沒有變,隻有蠟燭燃盡,再看不見燈火下的人影,外麵站崗的士兵又換了一批。

日日如此。

很快就到了啟程回京的那天。

無藥公子要回京了,以樂毅侯軍醫的身份,林老聽到這個消息,也不知是該把心提起,還是把心放下。

枯黃敗葉苦苦熬到了秋季,是該在枝頭掙紮求生好,還是在空中飛舞一回,再狠狠幹跌入土壤。

都是兩難。

帳篷外麵喧鬧一片,無藥公子不與理會,小心翼翼地收拾著箱子裏的物品。

淡漠的眼眸閃過一絲光澤,人好似鮮活了幾分。

他仔細清點著物品。

給澪澪縫的一件秋衣,天涼了,可能不夠。

那些開春的衣裙要壓箱底,現在穿不了。

冬季的衣服也要開始縫製了,他的小家夥嬌氣怕冷,去年的冬衣還沒來得及給人穿上,卻已經舊了,配不上他的夫人。

東西有很多,卻沒有幾件是屬於他自己的,可這些東西準備得再多,不能送出去,也隻能留給他自己了。

素白大手端正一個精巧的木盒,眼看沒有什麼特殊,他垂眸看著,指尖輕顫著摸索上一顆鑲嵌在盒子上的珠寶,像是觸碰到了什麼機關,緊密的蓋子發出細微的聲響,待鬆動開後,才由一隻手慢慢打開。

裏麵隻有一張薄紙,上麵寫著歪七扭八的墨水字。

他隻是怔怔地盯著那張婚書,不敢伸手過去,裏麵的內容他早已看過,午夜夢回時被過千萬遍,那已是他的所有。

怕風吹過那張脆弱的薄紙,連忙把蓋子給合上了。

帳篷門口仍舊喧嘩著。

樂毅侯那粗獷的聲音十分有辨識度。

“你,還有你,你們。”

“回去那麼多人幹什麼,老夫是進京封賞,又不是回去造反。”

“是林老弟子了不起啊!我還是你上司呢!”

“別拿公子壓我哈!”

“老林您就別操心了,我多靠譜的一個人兒啊!小語有我看著。”

兜兜轉轉了大半圈,還是把林初塞過去,跟著一起回去了。

樂毅侯騎著高匹大馬,走在最前麵,身後跟著他的副將,再後麵就是一輛紅紗曼曼的馬車,林初騎著一棕色馬匹與之並行在一旁,風沙吹動他的發梢,那個曾經意氣風發的少年,依舊明媚如朝陽,可唇瓣緊閉,即便見碧水雲天,再無隻言片語可說。

長長的隊伍分成兩列,從高空俯視下去,如密密麻麻的螻蟻爬行,一路蜿蜒曲折。

路上的這幾天過得很是平靜,尤其是馬車裏的人,從啟程時,便沒有說過半個字,樂毅侯原本以為一旁的林初能搭個話,可這個話多的孩子,這兩年也消沉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