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女子又一次找上門的時候,她終於有了自己的孩子了。
可是孩子的爸爸卻出軌了,不僅出軌還夜夜不歸家。
她跪在他的腳邊,痛哭流涕:“他為什麼還是不愛我!為什麼!”
“你知道我為了他付出了多少嗎?我爸媽不讓我嫁給他,我一分錢彩禮都不要,我要和他在一起,他的身體不好,我一次又一次的去取卵,那麼長的針啊,紮在我身體裏麵,一次不行,就兩次,兩次不行,就三次,四次,可是為什麼,為什麼他還是要背叛我,為什麼!”
為什麼!
是啊,為什麼啊!
他也想問這個問題,為什麼啊!
人要這麼重欲而又貪婪,要這麼的偏執瘋狂,要這樣的執迷不悟,要這麼的自甘墮落。
他所有的隱忍和痛苦,在女子開始指責他的時候,到達了極限。
沒人知道,那個以普度眾生為己任的方丈,成神的那一天,也是他入魔的那一天。
曾經高高在上、悲憫世人的神佛一遭墜入地獄,雷電轟鳴,天譴即至,寺廟變成了困住世人的囚籠,貪婪和欲望在夜裏肆掠,拯救不了的人也無需再拯救了,渡不了的世人又何必再渡,所有的執念和癡想在世間反複,而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用僅存的理智,將自己的善念封鎖在了佛珠之中,牢牢的,將寺廟鎖住了。
原眾惡所起,皆緣意地貪嗔癡也。
既是滿身的業障,又怎能再入世俗?
無窮盡的惡意席卷而來,隨著狂風駭浪帶著所有的執念深深的陷入了這一方天地之間,寺廟不是寺廟,是欲念橫生的地獄,神佛不再是神佛,是誘人入邪的惡鬼。
一心為人的神,終是被人拉下了神壇。
度人者,竟然不能度己。
遙遠的記憶和眼前的人不斷地重疊著,恍惚間,方丈好像回到了升座法會的那一日。
小孩仰著腦袋,一臉嚴肅:
【可你若是入了地獄,又談何拯救蒼生呢?】
是啊。
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可是已經入了地獄的神,還能稱得上是神嗎?
還能怎麼拯救蒼生呢?
一個連自己都沒辦法拯救的人,蒼生,又真的需要他去拯救多少呢?
沈落手鬆開的那一霎那,方丈老淚縱橫,抓著他的手顫抖:“你——”
“你是當初那個孩子?”
“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
他拉著沈落的手,痛不欲生。
沈落默不作聲。
眼前的方丈,滿臉的滄桑,每一道皺紋,都是痛苦的痕跡:“我曾經以為,隻要自己有足夠的本事,就能救下很多人。”
“我以為,隻要我做得足夠好。”
“隻要我做得足夠多。”
“我就可以的——”
“可是到最後——”
“到最後——”方丈泣不成聲:“我其實誰都救不了,我其實誰都救不了!”
人在回憶的時候,思緒紛亂,這是他們情緒最外露的時候,同時,也是他們最為脆弱的時候。
滔天的黑氣從他的身上而上,全都席卷到了沈落的身上,而他,卻安靜的站著,看上去沒有任何異常,隻有蒼白的臉,和緊緊攥著的手,暴露了他的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