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活一輩子，與他人的相遇，隻是空憑著一種緣分，未必會有一個明了的結局，因為在這個世界上，實在會有太多境遇完全不同的人，從相遇到無奈地離散，周而複始，就像飛鳥和魚，是注定的遺憾，故無須太多惆悵……
邱濤是刻意要來杭州的，因為心裏有一個隱隱約約的念頭，他要看一眼佩佩，那個八年前決絕狠心的女子。
十來年前兩人認識的時候是在一個春光明媚的四月的午後，他下樓找同學踢球，在樓梯拐彎處，一團白衣撞上了他，然後是從她懷裏掉下來一盒東西，紛紛灑灑地飄下來，頓時，一股清香彌漫開來。再看撞到懷中的女子，清麗不俗，邱濤在片刻間明白了什麼叫情竇初開。
灑落的是茶葉，女孩子明眸皓齒，蹙著眉頭。上好的明前茶，全完了，你知道１斤碧螺春要采7萬個幼芽嗎？邱濤臉紅起來，連聲道歉，隻看到過采茶姑娘在滿坡綠色前的明媚與嬌柔，並不知道1斤碧螺春居然要7萬個幼芽！兩個人蹲下來，一點點將沒有沾到土的茶葉拾起來。女孩說，那沾到土的，染了塵埃，再沏出的茶，難喝死了。
邱濤細看她，桃花一樣的眼睛和嘴唇，和他年紀相當，口音是南方人。
後來知道，佩佩是杭州人，今年是和父親一起來姑姑家送明前茶的，而那一罐茶葉，卻讓邱濤撞翻了。邱濤真心感謝那罐茶葉，因為它認識了佩佩。
18歲的邱濤，在刹那間感覺到自己不同以往的心跳。邱濤在給佩佩的信中寫道，從你撞入我懷裏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是有上帝的。
高考後，邱濤事與願違地留在了北方，佩佩依然在杭州上大學。佩佩說離不開杭州，到哪個城市都有陌生的氣息。於是兩人約定邱濤一畢業就去杭州。
每年柳綠的時候，是邱濤最高興的時候，因為可以收到佩佩寄來的明前茶，上好的碧螺春。這時總有同學開他玩笑，邱濤，你的愛情茶又來了。而當那沸水沏下去後，茶葉在透明的杯中翻滾時，也是邱濤的思念在心裏翻滾的時刻。
有很多女孩子都喜歡著邱濤，可是，沒有人知道佩佩在他心裏的位置有多重。邱濤在給佩佩的信裏說，如果他是大海，那麼佩佩就是海中唯一的魚。
大二時，邱濤準備去杭州時，才發現收到佩佩的信居然有一箱子了，而所有的信仿佛還帶著江南的氣息：春有杏花春雨，夏有西湖醉意，秋有桂花飄香，冬有斷橋殘雪……於邱濤而言，那無疑是一段傾城之戀，他從骨子裏愛上了杭州。
他們像兩條魚一樣纏綿在一起，彼此都是第一次，興奮得失敗了一次又一次。佩佩說，邱濤，三生三世前，我認得你。邱濤說，不，千年前或萬年前，你是那西湖邊等待跟我相會的白素貞，而我是借你傘的許仙。佩佩捂他的嘴，這個比喻不好，許仙到底負了白素貞，我要你永不負我！兩個人擁吻在一起，顧不得西湖春意濃，因為小小的旅館裏，愛比春意濃。
大三時，明前茶再寄來時，卻附了一封信：邱濤，我們分手吧，我不愛你了。簡短到來不及明白就已經心碎。再喝茶時，居然品出那般的清苦。為什麼，以前喝了那麼多次都是清香。原來有愛，茶會清香醇甜；而沒有愛，有的隻是茶的苦澀。茶清茶苦，一念之間。
迫不及待地踏上去杭州的火車，邱濤見到的佩佩，冷冷的，臉色慘白，隻是她又愛上別人，不習慣和北方男子打交道，她還是喜歡江南男人的纖弱和纏綿。大概也習慣江南男人的陰柔之美吧，邱濤恨恨地想，卻在火車上淚如泉湧。沒有人知道他的青春是在思念杭州的蹉跎中度過的。他始終未明白佩佩最後的一句話：邱濤，我要你在每年的春天喝到明前茶。
邱濤回來大病一場，然後接受了一直死命追他的高幹子女許佳欣。畢業後，順利地分配到一家機關單位，然後和許佳欣結婚生子。
一年年，時光如長了翅膀，隻是偶爾還會想起佩佩來，那是在每年收到她寄來的包裹的時候。這時候許佳欣總是諷刺他：“怎麼，那杭州女人是白蛇嗎？這麼多年還對你糾纏不清？”此時，距離他最後一次去杭州已經8年了，女兒已經兩歲了，過去的那場初戀，如一段巫山雲雨，想要看清，總是很難。
遇見多是夢中，還是當初相遇之時，他抬頭，一張桃花樣的眼睛和嘴唇，那樣的嫵媚柔軟，那樣的芳香。
但是今年，卻沒有再收到佩佩的明前茶。
那些舊信，一直被邱濤鎖在抽屜裏，一次次搬家也沒有丟掉，邱濤知道有些東西在生命中隻有一次的，而此後所有的山河歲月中，那一幕再也不會重演。
等不到明前茶，邱濤對妻子說要出差，一個人來到杭州，他隻想再見一次佩佩，問她過得好不好？八年過去，她也應該嫁人生子，或者也和許佳欣一樣生過孩子發胖了？這樣一想邱濤就笑了，從前那些恨居然淡到無痕，也許真的是有些老了，28歲，馬上就是而立之年了，頭上也有了白發。於是想見佩佩的念頭就更強烈，就當她是個老朋友吧！讓他心疼讓他牽掛。
按包裹上的地址過去，鐵皮的門裏是一座30年代的小洋樓，輕輕推門進去，院內滿樹的梨花正要落了。屋裏出來一個老者，滿頭銀發，老者笑著問：“是邱濤吧？”邱濤嚇了一跳，跑了幾千裏路，忽然讓人喊出名字，不由有些詫異，而老者隱隱和佩佩有著相像的麵容。邱濤喊：“伯父。”
進得屋來，卻看到桌上一張黑白照片，照片中的人燦爛地笑著，邱濤一看就心痛，那笑容燦爛得如同桃花，隻有他知道那笑容有著怎樣的美麗。再一看就驚住了，因為照片是被黑框框住的，霎時如同天崩地裂一般，佩佩呢？他幾乎語不成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