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明德集團,柳青陽在街心公園裏坐了好久,捏著手裏那一摞厚厚的幾乎看不懂的合同。有那麼一刻他真希望老柳能突然出現,摸摸他的頭說,沒事,陽陽,交給爸爸。而下一刻,他知道,這不可能了,柳源地產和老柳寄予厚望的項目都沒了,他們家再也回不去以前。
他的電話響了,電話裏柳母的聲音疲憊卻淡定:“青陽,你讓老齊來家裏吧,我給大夥兒結賬。”
“媽……爸的公司……”柳青陽一咬牙,把明德的條件快速說了一遍,“他們說隻有他們才能……”
“嗯,你做得對,那四千萬我們還不上,工程也不可能完成。現在這樣,對大家都好。”柳母很淡定,“行了,你給老齊打電話吧,回來再說。”
回到家不久,老齊也到了。柳母就將準備好的幾張銀行卡一起遞給了老齊。
“媽,咱們哪兒來這麼多錢?”柳青陽睜大了眼睛,驚訝地問。
柳母並沒理他,而是跟老齊說:“我知道,這些也還不夠,但總算是一點。你主持一下,給大家分了吧,剩下的,算我和大家借的,我慢慢還。”她說完又轉向柳青陽,“青陽,你和齊叔一起算算賬,還欠大夥兒多少錢,給大家算好利息,該還的還清,還不清的我再給大家寫個借條……還有,老齊,算完賬,叫幾個人幫我個忙,行嗎?”
老齊收了銀行卡,立刻滿口答應:“嫂子,有什麼事您說?”
“幫我們搬家。”柳母歎了口氣,柳青陽和老齊都能看出來她目光裏的留戀,但是她卻說,“這房子這麼大,我一個人住也浪費,不安生。”
柳青陽心裏咯噔一聲,大聲嚷起來:“媽,你把房子都賣了?!那咱們住哪兒?”
柳母笑著拍拍他的後背,像安慰小孩子一樣:“有地方住。”
老齊有點掛不住:“嫂子,這……”
“拿去,老柳出事,是我們一家的事,不能讓這麼多兄弟跟著一起背。”柳母斷然說,“欠債還錢天經地義,該多少就是多少。”
老齊感動地快哭了:“行,我這就去叫兄弟們找車來幫您搬家。”
柳青陽難受地看著母親,他想起小時候住過的筒子樓還在,母親大概就是要他們搬回去住。那房子地段很差,交通不方便,治安也不太好,最要命的是,那樓裏沒有電梯,媽媽現在這個年紀,多不方便啊。
他越想越難過,找了個借口說有事,就先走了,柳母向來溺愛他,並不阻止,隻意味深長地歎了口氣,說:“以後……可能得少跟你那些‘朋友’來往了。”
柳青陽匆匆離開,他確實就是想找大鵬和他那些飆車俱樂部裏的朋友們——多少都是有點錢的富二代,一人借幾萬也夠他渡過眼前的難關了。
然而,想法很美好,現實很殘酷。
事實證明,他媽以前叨嘮他的那些話都是對的,他的“朋友們”確實全是狐朋狗友,酒肉之交,聽說柳家出事,個個避之唯恐不及。柳青陽好不容易在他們經常逗留的酒吧裏堵到了幾個,結果不僅沒借到錢,還被一番奚落,氣得他大打出手,直接被酒吧的保安趕了出去。
他一路踉踉蹌蹌渾渾噩噩,不想回家,也不知道還有哪裏能去,隻好回了他的改車行。
自從老柳失蹤,柳青陽忙著處理家裏的事,改車行就沒有營業——本來這地方日常也沒有什麼買賣,說實話,開不開張損失都差不多。
柳青陽打開閘門,點亮所有的燈,一時間,車行裏燈火通明,那些昂貴、精致的摩托車配件安靜地掛在牆上。音響裏播放著熟悉的老歌,柳青陽注視著車行裏的一切,依依不舍地開始擦他的愛車,擦完也不忍放手,看了許久,淚水在眼眶裏打轉。
他掏出手機,先跟愛車拍了個自拍,這也許是他最後一次跟它們在一起,然後他一咬牙,撥通了陳一凡的電話,問她能不能過來一趟。
令柳青陽沒想到的是,迄今為止隻跟他見過兩三次、可以說是毫無私人交情的陳一凡竟然很快就來了。柳青陽看著她一個人走進來,想起他那些混了三五年,吃他的喝他的,經常到車行裏要求免費升級改造的“鐵哥們兒”,心裏就特別不是滋味,脫口而出:“這麼晚了,你還真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