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青陽完全喪失了正常的判斷能力,把警察當作殺父仇人似的,兩眼血紅地瞪著。幸虧張小同看出不對,一邊拉著他辦手續,一麵輕聲跟警察道歉。那警察拍拍他的肩膀:“家屬都激動,能理解,你們進去吧。”

“能讓我一個人進去嗎?”柳青陽幾乎是從牙縫裏擠出這句話的。張小同立刻點頭,幫他推開了門。蹲在停屍房門口的一個人看到柳青陽立刻站起來了,張了張嘴,卻沒說出什麼來,撓撓頭又蹲下了。負責辦案的警察壓低聲音,跟張小同介紹:“報案人,據說是死者現在的同事。”

張小同趕緊跟那個穿著工裝的樸實男人打了個招呼。那人的眼圈也是紅的,瞄了一眼停屍房的門,悄聲說:“那是老柳的兒子?他給我看過相片,小夥子比照片上精神多了。哎,我也不會說話,那個什麼……節哀順變。”

“我爸……怎麼沒的?”柳青陽竟然這麼快就出來了,幽靈似的站在門口,眼圈通紅,臉頰上還有沒擦幹的淚痕。

“好好的,忽然就倒了,送到醫院就沒了。”那工友十分心痛地歎了口氣,“我估摸著,可能是累死的。老柳說他欠人好多錢,一個人幹兩個工,沒日沒夜的。我們這行辛苦,我這年紀都受不了,何況老柳……哎,這是他的工資,老板還給額外打了點喪葬費,拿著。”工友說著,遞給柳青陽一個皺巴巴的存折。

“法醫查過了,死因無可疑。”警察見柳青陽確認了死者就是老柳,便拿出一些文件讓他簽字,“人死不能複生……哎,節哀順變。”

柳青陽的筆尖劃破了紙麵,什麼麵子都丟到了九霄雲外。老柳在停屍間裏毫無生氣的臉始終在他耳邊,他還記得爸爸最後一句話,還記得他拍著自己肩膀時掌心的溫度,一轉眼,就是陰陽兩隔。

張小同像護送一個貴重瓷器一樣把柳青陽送回家。小小的房子裏擠滿了工友,為首的老齊一看他的臉色,就明白了大半,他征詢地看向張小同,後者沉痛地點了點頭,老齊也紅了眼圈:“哎,你爸……陽陽,事情既然到了這步,你……千萬撐著,你還得照顧你媽呢。”

柳青陽從口袋裏掏出醫院裏那個工友給他的存折,遞給老齊:“我爸這段時間做工賺的,不多,麻煩齊叔幫我給大家分分。”

老齊連忙推開:“別,陽陽,你先給你爸辦事,這錢不急,我們大家跟了你爸幾十年,不能在這個時候……”

“青陽。是他嗎?”柳母臉色慘白地從臥室裏走出來,看著兒子,眼淚已經止不住簌簌地落下來。柳青陽撲過去抱住了母親,哽咽著點頭,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柳母死死捏著他的胳膊,強行說:“別哭,我們還得幫你爸辦喪事。”她勉強走到老齊他們麵前,看著老齊手裏那個存折,她的眉頭微微舒展,哽咽著說,“老柳不是要逃債才沒了的……”

“是,到死都想著給兄弟們還錢!”老齊也哭,“嫂子,別急,我們大夥兒一起幫著你們操辦喪事,送老柳最後一程。”

柳母幾乎已經站不住,老齊連忙帶著工友們離開了,臨走到底把那個存折塞進了柳青陽掛在門口的夾克口袋裏。

柳青陽送他們回來,隻見母親將老柳的照片擺在了櫃子上:“來,陽陽,給你爸鞠躬,告訴他,以後,我們會好好過。”

柳青陽立刻應了,給老柳連著鞠了三個躬,還沒站穩,隻聽身後有東西落地的聲音。他猛然回頭,隻見柳母倒在地上,手裏的瓷香爐落在地上,碎成三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