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陳秋風預想的不太一樣,劉念直到他倉皇帶著春雨出逃海外的那天早上,才終於想起來,梅道遠托柳青陽給他的那個手串,屬於他失蹤二十多年的親生父親。這也不能怪劉念,他爸爸負債出逃,劉念和他媽媽孤兒寡母,自然被債主們趕出了原來的房子,身無長物,僅有的一張合影還被他憤怒絕望的母親撕成了兩半,有他爸爸的那一邊不知所終。當時的劉念還沒上幼兒園,這麼多年後,早忘記了父親的長相。手串的質感的確喚醒了他一些最深刻的記憶,不過他還是花了好久,研究了那半張合影裏父親僅剩的半條手臂,才終於確定,梅道遠就是要告訴他——你爸爸在我這裏,你可以來問問當年你家出事的真相了。

劉念猶豫了幾乎整整一天一夜,到了傍晚,終於決定去一趟梅家莊,跟他傳說中的親生父親見一麵。他坐在車裏,摩挲著屬於父親的手串,試圖在紛亂的思緒裏找出一些關於父親的記憶,可惜失敗了。他們家出事的時候,他實在太小,兒時的記憶唯有四處顛沛流離,遭人白眼。他記得母親去世時的絕望,記得被同齡人排斥和欺淩,記得拿不出午餐費的青春期,記得為了幾塊錢的學費在夜市擺攤賣熒光飛碟之類的小玩意兒……這些年來,他刻意地忽略那些憤懣和不好受,可是那些過往早已在他的生命中留下了不可磨滅的痕跡。他羨慕別人的爸爸能夠撐起家庭的重擔,為妻子兒女遮風擋雨,因此對自己那個缺失了的父親,那個給他們母子倆留下無數債務讓他們承受苦難的父親就格外仇恨。他確實想見他父親一麵,然而絕對不會像梅道遠希望的那樣,上演一出“父慈子孝”的戲碼,他隻是想要問清楚,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麼,他這三十年來所有的苦難,到底是成全了誰的貪婪與野心。

他知道自己的情緒不太穩定,因此車速始終略低於城市晚高峰的平均水平,通往梅家莊的市郊公路上,此時並沒有太多車輛。劉念心事重重地開了一陣子,就覺得有點不對——一輛中型貨車和一輛黑色的皮卡已經一前一後,尾隨了他三個路口。

劉念試著減慢車速,貨車和皮卡也減慢了速度,劉念故意提速,這兩輛車也提速,劉念想要變道,這兩輛車也恰到好處地擋了一下,讓他動彈不得。

劉念手心有點冒汗,縱然他還是個正值壯年的男人,又學了多年劍道,單打獨鬥並不一定吃虧,卻始終是個普通人,一路讀書、工作,隻會衣冠楚楚地當總裁,要他應付來者不善的飛車黨,顯然是遠遠超出了他的能力,讓他心裏發毛。

他伸手按亮手機,想要讓智能手機的語音助手幫他報警。可是他實在倒黴,當年梅道遠為了躲清靜,把梅家莊建在了偏僻的市郊,通訊基站本來就比城裏少得多,那天又偏巧為了防範即將登陸的台風,不得不停機檢修加固,劉念連試了三次,竟然一個電話都撥不出去。

正這時,中型貨車突然變道,顯然要插到劉念前麵。劉念多少是看過一些電影的,知道他要是被對方的兩輛車夾在中間,就等於任人魚肉,於是他使勁一打方向盤,反向別了一下那輛貨車,沒讓對方超車成功,卻沒想到另一邊的皮卡開始加速,占據了劉念左邊的快車道。

在劉念的角度,甚至能看到皮卡裏麵,坐著兩個全身黑衣服,隻露出一雙眼睛的年輕人。副座上的年輕人也看到了劉念,他伸出一隻手,向劉念比了個“槍斃”的手勢,十分囂張地搖下了車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