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1 / 3)

手術室上方的紅燈亮了,戴著大口罩隻露出一雙眼睛的護士把門關上。瞬間,這道門仿佛把世界隔成了兩半。

諸盈坐在離門最近的椅子上,諸航在她身邊,緊緊握著她的手。早晨麻醉師注射麻醉前,讓諸盈簽字。她拿起筆,看看駱佳良,駱佳良朝她笑著。然後,有醫護過來把他扶上擔架車,駱佳良意識有點暈暈的,他努力抓了下她的手,說,盈盈,等我啊!

專家告訴她,手術時間要視腹腔打開的情況來決定,有時增加3到5小時也不要害怕,隻是為了把病灶割除得更徹底。她等著,靜靜的,不著急,哪怕天黑,當手術室門再打開時,佳良就好好的了。這隻是一次小別離,是一段小旅程。

卓紹華和諸航是在天放亮前來的。梓然去上學了,他給駱佳良寫了張賀卡,裏麵寫著他的理想,他想成為卓姐夫那樣優秀的人。他還偷偷告訴爸爸,和他同桌的是個可愛的女生,會拉二胡,成績也好,他想和她做好朋友。帆帆又是撒嬌又是賣萌,想跟著來醫院,諸航沒依。他小嘴扁了好一會兒,悶悶地畫了幅畫,上麵是條大魚,他說,等外公病好了,帶他去動物園看大魚。卓紹華說,大魚應該待在水族館,動物園裏住的是有腿的動物。帆帆豪氣滿天,那我和外公、梓然一起帶著大魚去動物園。

諸航豎起大拇指,強人一個。

卓紹華坐在對麵,手機改成了震動。他的電話很多,時不時站起來,走到過道盡頭小聲接聽,不然就是回複短信。首長發短信很嫻熟了,手指按鍵快捷、高速。

諸航看了下手表,才過去四十分鍾,等待讓人覺得時間的流逝過於緩慢。

“你和紹華出去喝杯茶,早著呢!”諸盈察覺到諸航突如其來的煩躁。

“不。”首長又走向了過道盡頭,背對著她們發短信,“姐,我小時候愛畫畫嗎?”

諸盈想了想:“你不要談畫畫,寫個毛筆字都可怕。不僅前襟烏黑,後背也是。媽媽總說要用紙給你做衣服,一次性的,髒了就扔掉。”

這麼糗的往事呀,諸航不好意思地抓了下頭:“姐姐呢,喜歡畫畫嗎?”

“鳳凰風景優美,經常有美院的學生和畫家過去寫生,我喜歡看,但從沒動過要學的念頭。”

諸航躊躇了好一會兒,咕噥了句:“他呢?”她問得很輕,輕得幾乎像空氣。但是諸盈聽見了,攥著她手裏的一根手指,突然停止了顫動。“航航,你為什麼這樣問?”

首長還站在那兒,這條短信該有多長啊,是漢字還是數字,是私事還是工作,收信人是誰?“你沒發現嗎,帆帆有很高的畫畫天賦。”

“你計較這個?”諸盈失笑了:“我一直以為你不是小心眼的人。要是真這麼計較,當初就不該嫁紹華。做父母的能生出一個有天賦的孩子,是上天巨大的恩賜,應該感恩的。再說天賦一事,很難講,我和他對計算機都是外行,你卻是編程高手。”

姐姐哪裏知道她和佳汐之間的秘密,她不是非要刨根問底,帆帆身上流著什麼血液,不重要,她都愛他,隻是就像做幾何證明題,添加了一條輔助線,說不定就會證出另一個答案。

她感覺到她的心底有一股東西,慢慢地升騰上來。升到喉嚨口的時候,已經聚集成一股極細極硬的氣流。她知道隻要一出口,它就會是一句鐵杵一樣尖刻無比、鑽心刺肺的話。她低低咳嗽了一聲,終於把那股氣慢慢地壓了回去。

諸航的心情很矛盾,另一個答案是一條死胡同,走進去,不是海闊天空,她要顛覆所有,還是要穿越到從前?一切都變得太多,從人到心。首長,不再是在國防大學門口讓她和小艾像花癡般尖叫的高高在上的一顆星辰,首長不僅珍愛她,還珍視她的家人。姐夫這次生病,跑前跑後都是他。他前幾天忙得徹夜未眠,現在卻坐在這裏陪著她和姐姐。並不需要做什麼事,他在,姐姐和她心就不慌。所以不能動搖,更不能輕言放棄。

有時候,看到的事實並不代表是真相。她在別人眼中,還是小三呢!首長說有許多許多話要告訴她,一定是有關佳暉、有關帆帆畫畫的事,她等著。

卓紹華回來了,手中沒有手機,應該放回口袋中了。

“紹華,把航航帶走,她在這說些莫名其妙的話,我更緊張。”諸盈說道。

“那我們去外麵買點飲料和點心,馬上過來。”卓紹華抬眼看了下手術室的門,那兒靜寂得像從未打開過。

諸航拿走了諸盈的手機,她說要打個電話給寧檬,她的手機沒電了。

兩人去了最近的咖啡館,路過報亭,卓紹華買了一份晨報和一本漫畫雜誌。諸航無顏以對報亭老板的疑惑,人家大概以為首長買錯了,像她這樣的,至少應該看《讀者》《青年文摘》這樣文學類的心靈雞湯,漫畫,那是孩子看的玩意。

“首長,下次人家要是問我多大,你說我十八。”諸航給自己打敗了,沒辦法,她偏偏就喜歡遊戲、漫畫這些幼稚的東東。

卓紹華微笑著朝咖啡館的門童頷首:“十八呀,行,成人了,還好不是十六,不然我就犯法了。”

一杯拿鐵,一杯哥倫比亞清咖啡。白色的咖啡杯,發黑的咖啡襯著白白的的熱氣。新烤的蛋糕切成小小的菱形,巧克力表麵上有細細的可可粉覆蓋。卓紹華請侍者另外外帶一杯皇家奶茶和一袋點心。

“多吃點,早飯你沒什麼吃。”清咖啡在卓紹華胃裏泛酸,前兩天熬夜喝太多了。他打開報紙,看著最新的幾條新聞。

“我並不那麼愛喝咖啡。”諸航隻喝了一口拿鐵,就推得遠遠的。蛋糕不錯。

卓紹華抬眼看看她,把椅子往她那邊挪了挪。“有位叫陳丹燕的作家,寫過一篇小說《和平飯店》,裏麵寫道,一杯熱咖啡就能檢驗一個男人是否合格。不合格的人在咖啡麵前坐不定,好像橄欖要豎起放那樣,不住地東倒西歪。咖啡這樣的飲品能襯托出他的害怕和害羞。咖啡館是談戀愛的好去處。將門往裏一推,熱咖啡的濃香撲麵而來,那種香,熱烈、遙遠,又銳利,還有點失落,直擊人心。啟發人想入非非,熏得久了,頭發裏都浸滿咖啡微酸的香氣。人就好像被麻痹了一樣,輕易就能將真心放開,讓藏著的溫柔湧出。要是分手呢,就去公園,選個黃昏,風一吹,餘暉消失,不需要醞釀任何情緒,快快走開,什麼都散了,不留一絲痕跡。”

“首長,你也會看這樣的書?”諸航挺意外。

“不是,那天在咖啡館看到菜單的背麵寫了這麼幾句,然後就記得了。”

“首長最喜歡北京的哪家咖啡館?”蛋糕吃多了,沒剛入口時那麼香濃。

“以前經常去藝術街的那幾家,裝修有個性,咖啡也地道。現在是圖方便,挑近處的。”這孩子聯想到什麼了,眉心繞成了個毛線團,“以前工作沒那麼忙,時間充沛,去咖啡館是純粹放鬆地喝咖啡。現在屬於自己的時間少得可憐,去咖啡館完全是為了談工作上的事而找個地方。我有個想法,諸航,你不愛喝咖啡,那就喝茶,以後我們一周盡量找一個晚上來咖啡館坐坐。”

諸航脫口問道:“談工作?”

卓紹華含笑從桌下抓住她的手:“看書、上網、聊天都可以。時間寬裕,也可以去看話劇、電影、音樂會,各種展覽。如果不喜歡,要遷就,這是我喜歡的生活方式。我們是要一輩子在一起的,某些地方,要為對方讓小小的步,但是也要保留自己獨立的個性!”

這就是姐姐常講的夫妻相處的磨合、婚姻裏的妥協,諸航懂的。

“不要逼我看漫畫、上網吧打遊戲,其他你做什麼,我都會陪著。”卓紹華分開覆在額頭的頭發,探身親吻諸航光潔的額頭,“我們該走了。”

結賬出來,卓紹華走在前麵,驀地,諸航緊走兩步,將臉貼住了他的後背。他站住,沒有回頭,諸航也沒說話,兩人就這樣依著。首長在醫院待了半天,竟然沒沾染上半點消毒水的味道,仍然是她喜歡的帶點清涼的氣息。

如果沒有首長,在這麼多的事情發生後,她會不會又像四年前那樣頹廢地生活,也許吧!那其實不叫頹廢,而叫迷茫、無助。

兩個人,真好!

就一小會,諸航站直了身子,搶先向前跑去,叫著:“首長,我比你快哦!”

“調皮!”卓紹華失笑搖頭。

諸航回過身吐了下舌。陽光下,短發飛揚,笑靨如風。

進電梯前,諸航說看見了個熟人,她過去打聲招呼。卓紹華讓她不要說太久,早點上去陪姐姐。

諸航跑去了樓下的小花園,從諸盈的手機裏翻出晏南飛的號碼。撥通,才想起溫哥華和北京有十六個小時的時差,還好,溫哥華現在差不多是天剛黑。

沒有人說話,隻聽到一陣劇烈的咳嗽,還有人用英語大聲叫著幾床吃藥這樣的話。諸航回頭看看住院大樓,她撥錯號了?

“諸盈,咳……”

沒有錯,是晏南飛的聲音。“你……在醫院?”

“航航,啊,你是航航,咳,咳……我沒事,小手術,很快就能出院的。”晏南飛激動得都不知說什麼好了。

“小手術?”諸航聽出他呼吸很吃力。

“闌尾炎,想保守治療的,還是不行,隻好開了,今天第二天。”

做了手術,咳成這樣,那傷口還不繃開?“有人照顧你嗎?”她的心裏濕濕的,好像爬進了一條蟲,無法否認,盡管恨他,盡管怨他,但是她一直一直也記得他。他給了她生命。

“有的,有的,醫院有護工,很專業,擦洗、吃飯都方便……咳……”晏南飛生怕諸航掛電話,忙不迭地找話題:“你是在上班,還是在家,帆帆很可愛吧?”

“就那樣。”她怔怔地看著前方一株鮮紅的月季,枝條上葉子蜷曲,花朵黯淡。

“諸盈說你工作很忙,千萬記得好好吃飯,北京入秋了,天氣冷得快……咳……別貪涼,要及時添衣……”

有很多話想問他,有很多怨氣想朝他發泄,可是嘴巴卻像被凍僵了,怎麼開得了口。“我知道。你多……保重……”

“航航,別掛,以後我能給你打電話嗎?”

晏南飛怯怯的語氣,把諸航毫無防備地擊倒了。姐姐講的沒錯,他是負心人,可他也可憐。“隨便你。你……會不會畫畫?”

“呃?卓陽對你做什麼了?”

“沒有,我就問問你……那時喜歡她,是因為你也愛畫畫?”

晏南飛咳得氣都接不上來,好不容意才緩了口氣:“我是喜歡畫畫……但我沒那樣的天賦。和卓陽結婚……都是過去的事了。航航,受委屈啦?”

“都說過沒有了。”諸航突然變得像個被爸媽寵壞的任性女,不耐煩地打發晏南飛:“你要是有假期,就回國度度假,國內的景點也很多的。如果我有時間,我……去看你。”

“真的嗎,什麼時候來,我去機場接你。”晏南飛一激動,不咳了。

“不知道。”匆匆掛了電話,掛了後又覺得後悔,他是個病人,至少應禮貌地對他說句“再見”。諸航一個人默默地站了很久,陽光很強烈,她用手遮住額頭,思緒錯綜複雜,理不出個頭緒,拖著雙腿上樓。

八個小時後,手術室上方的紅燈換成了綠燈,門從裏麵打開了,先出來的還是那個戴著大口罩隻露出一雙眼睛的護士。

那一刻,等待的人都屏住了呼吸,仿佛在等待命運之神的判決。

主刀的專家出來了,卓紹華迎上前。專家摘下手術帽,額頭的頭發都被汗浸濕了。“病人再過一小時回病房。過程有點曲折,結果不壞。手術是成功的。”

“哦!”諸盈喉嚨裏冒了一聲,她想表達下謝意,她走向專家,胸中積壓的淚水與恐懼終於一點點滲出,彙成了河,彙成了江,排山倒海襲來:“航航!”她的手在半空中劃拉了下,整個人跌入了黑夜之中。

她的嘴角綻放出一朵淡淡的花。

卓紹華和諸航接住了她。

專家習以為常:“回病房等著吧,讓她睡會就好。這是理智透支,現在完全釋放。”

諸盈醒來時,駱佳良已回病房了,身上插了好幾跟管子,手臂上輸著液,一張臉蒼白如紙。淚水就那麼下來了,無聲的。她不拭,任由它淌著。他還在呼吸,還會一聲接一聲地叫她盈盈。曾經,那些以為的命運不公都煙消雲散,現在,她除了感恩還是感恩。

她握住駱佳良的手,有點涼,她把另一隻手加進來,為他輕輕摩搓,目光溫柔如水。

卓紹華請成功和兩位專家去吃飯,諸航則急不迭地把駱佳良手術成功的消息電話告知每一個認識的人。

“恭喜!”寧檬的回應潦草、有氣無力。

“還在生成醫生的氣?”諸航問。

“我沒那個美國時間,我是……明白了一件事,有病並不可怕,有藥、有醫生,總能找到解決的辦法,就是絕症,也不會不給你個道別時間。世間最可怕的是那種一聲招呼都不打,突然與你天人相隔。豬,我聽說了周師兄的事……他爸媽今天去替他收拾公寓,電腦桌上放著你和他在球場上的合影……他從沒忘了你……”

醫院的過道很靜,電話裏的聲音便顯得空曠而響亮,甚至有些刺耳。

“姐姐叫我了,下次再聊。”諸航平靜地說道。

“豬,我覺得你變了,變得很陌生。你有很多事瞞著我們,不管什麼,你都不對我和小艾說,甚至你的工作都不提。因為你是少將夫人嗎?”

諸航笑了笑,說:“掛了”。

駱佳良醒來後,虛弱得還講不出一句話,隻是看著諸盈。四目相對,兩人的眼眶都默默紅了。

隔天,梓然來醫院看爸爸,稚氣的臉漲得通紅,他欠下身,抱住駱佳良,單薄的雙肩直顫,他喜極而泣。

第三天,駱佳良和諸盈兩個單位的領導和同事也來了,朋友們也來了,鮮花和果籃堆了一牆角。卓紹華回去上班,諸航和諸盈輪留照顧駱佳良。其實並不要做什麼事,成功安排的護工非常盡職,兩人就是在駱佳良醒著的時候,和他說說話,喂點水。

傍晚,來了一位意外之客。

“這是?”諸盈打量著進來的拎著一籃康乃馨的漂亮女子,問諸航。

諸航還沒開口,客人自我介紹道:“大姐,你是帆帆的大姨,我是帆帆的小姨,叫沐佳暉。不好意思,我才聽呂姨說姐夫身體不好,能吃東西了嗎?”

諸盈怔了怔,看了眼諸航,搬了張椅子請佳暉坐,又倒了杯水:“還要等兩天才能進些流食。你太客氣了。”

“應該的,我和諸航現在還是工作上的同事,我倆一起負責一個項目。諸航,你都沒和大姐說嗎?”

諸航挺想笑的,這“大姐”叫得真自如。好一個沐佳暉,公然上門叫陣,還在姐夫住院的病房。聖潔美好的麵紗掀開,原來是露出猙獰麵目的複仇女神。既然這樣,那她也就熱情地回應:“嗯,佳暉姐的工作是托紹華找的,紹華和我商量,我說這個忙一定要幫。盡量安排和我有點聯係的工作,這樣,我也能照顧點。”

沐佳暉本來很沉著,諸航的幾句話,讓她臉上立時就不太撐得住,當著諸盈的麵,又不好發作,笑僵在嘴角,讓一張麗容多了點滑稽。

“哦,這是應該的。”諸盈立刻就嗅出了兩人之間的殺氣騰騰,心裏麵一緊。雖然航航不見得會被別人欺負,但是讓她麵對這些複雜的關係,不免舍不得。

一亂陣腳,沐佳暉口不擇言:“啊,我比你大?那天你去我們學院,我一個同事以為你三十出頭了。哦,原來我還是個姐姐呀!諸航,你太不修邊幅,以後要多注意保養,你看你臉色好差,還有痘,那是眼袋吧,眼袋最顯老了。你大概沒帶睡衣來醫院,困時就那麼上床了,衣服好皺,這樣子給人好邋遢……姐夫,你下班啦!”如同演戲一樣,沐佳暉驚喜地張大了嘴,像看到了久別重違的親人。

“佳暉怎麼在這?”卓紹華放下文件包,俊眸深邃如夜海,兩道濃眉打了個結。談不上臉黑,但絕對不是欣喜若狂。

“來看大姐夫。”沐佳暉站在了卓紹華的身邊,仿佛那樣他們就是一國的。

諸盈深呼吸,這個沐佳暉太囂張了,她看不下去。下一秒,她又輕輕舒口氣,算了,這事讓航航自己處理,不然感覺她和航航合力欺負人家,航航更難做人。

“首長。”諸航挽住卓紹華的手臂,撅起了嘴。這樣子讓卓紹華想起帆帆受了什麼委屈的小臉,表情如出一轍,“我看上去像多大?”

呃?卓紹華懵住。

“三十多?還是四十多?臉色灰暗,還出痘痘,都是因為你和帆帆,我成了個黃臉婆。上次你誇我這個新發型很美,人也漂亮,原來是騙我的。”

這孩子眼神清澈得幾近孩童,皮膚細膩得幾近透明,這兩天熬夜的緣故,稍微有點蠟黃,但畢竟小呀,睡個一夜就緩過來了,這是在唱哪出戲,卓紹華詢問地看向諸盈,諸盈在替熟睡的駱佳良擦臉,沐佳暉悄然臉紅到脖頸。

“有這麼活潑、青春的黃臉婆?那大街上個個都爭著搶著去做黃臉婆了。調皮,又變相提醒我比你老十歲。因為年輕,才有痘痘,你看我這張老臉什麼時候有過。”卓紹華像拿寵溺的女兒沒辦法的可憐父親,抱歉地對諸盈和沐佳暉笑笑:“和帆帆待久了,被同化了,你們自動刪除。”

諸盈理解地點點頭,諸航卻不肯罷休,用頭撞著卓紹華的胸:“佳暉都說我有眼袋了,還說我邋遢……再這樣,我就配不上高貴的你。我要你賠我青春,賠我童年……”

“好,好,賠,賠,一會兒去買布娃娃,去買發卡,去買糖葫蘆。大姐!”卓紹華哭笑不得。

諸盈愛莫能助地看著他。“航航以前不這樣的。”她語帶雙關地說道。

沐佳暉已是冷汗浸身,背在身後的一隻手痙攣了幾下。這一招棋,走錯了,她低估了諸航,低估了卓紹華。“姐夫,天太晚,我先回公寓了。大姐,祝大姐夫早日康複。”她竭力保持著殘留不多的優雅。

“哦,謝謝!”諸盈沒有掩飾自己的疏離、冷淡。

“你沒有開車來吧?”諸航鬆開卓紹華,體貼地問沐佳暉。

沐佳暉沉默著,不明白諸航這話的深意。

“不好意思,沒辦法讓首長送你了,他還要找醫生問問姐夫的情況,我和姐姐啥都不懂,全依賴他。招待不周,你見諒。姐夫出院後,我和首長要兩邊跑,沒時間邀請你來四合院做客,呂姨隻是阿姨,總讓她陪你,太不禮貌。畢竟你是我家的貴客,又不是她的姐妹。這樣吧,反正我們是同事,以後我一定請你吃一次飯。”損人利己、扮假仙,誰不會,哼!

沐佳暉悔得腸子都青了,她是發的哪門神經跑醫院來受這番難堪。她朝卓紹華瞟過去一眼,卓紹華平淡得看不出任何表情。好,她撤。她楚楚動人地一歎,幽然地退場。看誰笑到最後。

諸盈今晚怎麼也不肯讓諸航留下陪夜,說了會話,就催著兩人回去。她想把紹華拉到一邊說幾句,左思右想,還是忍住了。她相信卓紹華的成熟,相信卓紹華的閱曆、定力,絕不會讓諸航受委屈。

從側麵看,卓紹華的輪廊凜然冷冽。

“首長,你為什麼不說話?”諸航在座位上動來動去,多多少少有點心虛。她承認她的演技很爛。首長有雙法眼,肯定識出了她皮袍裏的“小”。不過,先出手的不是她。

“別打擾我。”卓紹華專心開車。

首長生氣她的小心眼了,哦!曾經信誓旦旦說不介意佳汐,不介意佳暉,但是……

“去公園是這條路嗎?”十字路口,卓紹華左右張望,“嗯,是這條。”

去公園?夜風一吹,一切都幹幹淨淨。諸航待在座位上,抿緊了嘴巴,隻覺著心一個勁往下沉,同時,又有一股無名火突突往上躥。

這是個免費開放的公園,公園裏散步的人很多,走在落葉繽紛的小徑上,沙沙脆響。原木的柵欄兩旁,新植了鬱鬱蔥蔥的花草,金燦燦的菊花迎風招展,一叢叢一簇簇開得悠閑自得。假山邊,一個男人背對著路人在吹薩克斯,吹的是《北國之春》,初級水平,不時冒出幾個錯音,但他吹得非常投入,身子隨著節奏左右晃動。

人工湖畔擺放著幾張石椅,四周裝飾了一圈彩燈,燈光映著蕩漾的水麵,像一幅斑斕的彩錦。夜風送涼,草木成熟的氣息清新宜人,卓紹華拉著諸航在石椅上坐下,用力地呼吸了下,說:“今天一顆心終於能款款放進肚子裏了,姐夫已經脫離危險期。”

這隻是引子,後麵要進入正題了,諸航神經繃緊,做好回擊的準備。

“你看你……唉,放鬆!”卓紹華靠近諸航,把手臂搭在她身後的椅背上,“我今天覺得幸福滿滿。”

她沒有聽錯吧?諸航下意識地去掏耳朵,手被卓紹華捉住,貼到唇邊,吻了又吻。“像隻勇猛的小動物,毛豎著,眼瞪著,哇哇叫著,捍衛著自己的地盤,不容外敵侵占。這種被珍視的感覺很奇特,很別致。我受寵若驚又驚喜交加。”

首長這話是揶揄還是告白?暈了,諸航發覺自己無法識別。

“不足之處是不夠從容、自信。”卓紹華笑道。

“非常人物非常方式。”諸航反駁。

“佳暉隻是個妹妹。”

“她比我還大三歲。”諸航急了,難道她真的看上去像個歐巴桑。

卓紹華冷了臉:“你比我小十歲,是不是更像我的妹妹?”

諸航小心翼翼地呼吸,似乎跑題了。

“佳暉是佳汐的妹妹,她哪怕比我年長,在我眼中,她也隻是一個妹妹。她的人生怎麼走,會成為什麼樣的人,我尊重。她若開口找我幫忙,在我的能力範圍內,我會盡力。而你,不管是比我小十歲還是比我小二十歲,我們是丈夫與妻子,你的人生我要參與,你的一切和我息息相關,我們的生命是一體的。你的夢想、你的心情,你每一次皺眉,你臉上新出現的痘痘,我都在意。當我們一同站在眾人麵前,你說什麼話、做什麼事,我都會配合、維護,但不代表我全部讚同。我會在隻有我們兩個人的空間裏,和你溝通、交流。”

諸航低下頭嘀咕:“她那麼肆無忌憚的囂張,首長也該自我反省。”任何事都有源頭的。

“好,我接受,也會改正。”

諸航看燈光看湖水,看夜空看樹木,磨蹭了一會兒,咕噥道:“我……仍然覺得今天我沒做錯。”

卓紹華莞爾:“我就沒指望你認錯。別人輕飄飄的幾句話,你就輕易地失去了自我,變成了另一個人,值得嗎?”意思似地打了兩下掌心,又捏了捏鼻子:“回家吧,讓帆帆懲罰不乖的媽媽!”

帆帆今天闖了兩個“小禍”。

梓然住到四合院後,在帆帆麵前打開了一扇嶄新的門,這扇門叫“上學”。每天要穿整齊的校服,要早早起床,天傍黑才回家。晚飯後,要認真寫作業,寫很久很久,久到帆帆都以為永遠沒有完成的時候。下雨的日子裏,也不可待在家裏陪他玩。於是,帆帆對上學這件神聖而又嚴肅的事向往起來,嚷著要和梓然一塊去上學。唐嫂沒有辦法,小喻送梓然去學校時,她和帆帆也跟著上了車。

帆帆去過北航,對梓然的學校沒什麼新奇,他被一堆一堆穿著同樣校服的學生過斑馬線的壯觀景象給驚呆了。“喻叔叔,好多,好多的……梓然!”他眼睛瞪得大大的,嘴巴張成O形,小喻和唐嫂被逗得前俯後仰。

回到四合院後,呂姨今天要洗曬所有的床單,請唐嫂搭把手。就一眨眼的工夫,帆帆不見了,把唐嫂和呂姨差點嚇暈。幸好,沒多久,崗亭的一個小士兵抱著帆帆推開了四合院的院門。帆帆背著自己的小米奇包包,戴著小帽子,包包裏有紙有筆,他說他也要上學去。經過崗亭,被士兵發現,給攔住。他鼓著小嘴巴,很憤懣。

唐嫂問:你會過馬路嗎?

帆帆點頭:跟著哥哥們走。

那要是陌生人說帶你去買好吃的呢?

我吃好飯飯,去上學,不餓。

別人要是問帆帆住在哪?

我和爸爸媽媽一起住。爸爸叫卓紹華,媽媽喊他首長。媽媽叫諸航,成叔叔叫她豬。我叫卓逸帆,媽媽叫我壞家夥。有條有理,小嗓門脆脆嫩嫩。

唐嫂流汗了:怎麼還冒出成叔叔來?

帆帆小眉頭蹙起:成叔叔常來我家做客呀!帆帆覺得唐嫂有點傻。

唐嫂和呂姨謝過小士兵,沒敢打電話告訴諸航和卓紹華。吃過午飯睡午覺,唐嫂醒來,發現帆帆不在床上,又驚出一身汗。洗手間裏傳來咕咚咕咚的聲音,跑進去一看,帆帆趴在馬桶邊,正忙著呢,把他常玩的小汽車、變形金剛、看的書,一個個扔進馬桶,蓋好蓋子,爬上去坐一會兒,再打開,一個個撈出來,不厭其煩。然後,他認真地告訴唐嫂,馬桶也可以做個大魚缸,裏麵有水,可以養魚,他不要踮腳,就能看魚開小汽車。

卓紹華和諸航剛推開院門,呂姨站在院中就繪聲繪色地告了帆帆的狀,堅持讓諸航去洗手間看看,她還沒打掃呢,滿地的水。浴缸旁放著一本小書,同樣濕淋淋的。“帆帆該上學了,唐嫂隻是個月嫂,再帶帆帆不合適。”呂姨總結道。

諸航真的對呂姨沒成見,非常尊重,但她覺得呂姨最近表現絕對不如帆帆。“晚飯還有嗎?”

“有,我今天做了杏仁豆腐,特地給你和卓將都留了。”

諸航在心中翻了個白眼,首長說過遇事要從容、淡定,會吼的不一定就占理。羽扇綸巾,談笑間,強虜灰飛煙滅,那才是真本事。呂姨,不要怪我借題發揮,是你自投羅網。

“杏仁豆腐呀,成醫生和我提過多次,說首長的前小姨子最愛吃這個,每次來,呂姨都會做。我從沒吃過呢!請幫我和卓將熱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