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嚴法師率領庵中眾尼早早候在山門,皇後的鑾駕遠遠而來,扈從眾多隊伍浩蕩,一行人停在山門外,妙嚴師太忙迎了過去,皇後下了輿車,妙嚴師太恭敬行禮,皇後含笑說免禮,並雙手合十問候眾尼。
妙嚴師太不動聲色打量君婼,因前來進香,刻意衣著素淨首飾簡單,卻絲毫不減與生俱來的尊貴,舉手投足間盡顯優渥,美麗精致的臉上親切微笑著,依然讓人覺得不敢靠近。
君婼也在打量妙嚴師太,四旬上下的年紀,一襲黑色緇衣,身形清瘦麵容白皙,淡到極致的五官更顯出家人的慈悲。
君婼低了頭悄悄歎氣,多希望她就是那位畫中的女子,可惜不是。
進了山門步行,登上石階來到定慧庵,竹林清幽鬆濤陣陣,寺院圍牆邊清澈的溪水流過,陽光灑落下來,遠山隱入霧嵐,隻餘淡淡的山影。
皇後遠眺著欣賞山景,臉上露出輕快的笑意,妙嚴師太靜靜作陪,待皇後收回目光,方說一聲請,就聽皇後輕聲說道:“這樣的山水,養出來的人,定是清雅無雙。”
妙嚴師太心中一驚,君婼笑看向她,比手說道:“師太請。”
妙嚴法師回過神,忙說一聲請。
皇後在庵堂中做了,呷一小口清茶,屏退左右,看著妙嚴師太:“師太要對我說什麼,直說無妨。”
看妙嚴師太猶豫,從袖筒中抽出一幅卷軸,打開來是一幅小像,指著畫中女子笑問:“可是妙嚴師太舊識?”
妙嚴師太眼淚落了下來,哽咽著說道:“是小尼的師妹,玉瑾。”
君婼心中一顫,果然,世間真有這樣一個人存在,並不是杜撰出來的畫像。凝神看著妙嚴師太,妙嚴師太抹一下眼淚躲過她的目光,小心說道:“小尼失態了。”
君婼搖頭,又拿出一副畫像,女子膝頭坐著一位男童,君婼手指摩挲著男童眉眼:“這就是當今聖上。”
妙嚴師太看著,眼淚又落了下來:“神態間十分想象,都是那樣傲氣十足,不愛搭理人。”
起身說皇後殿下請跟小尼來,徑直在前疾行,穿過尼寺側門,有一所潔淨的小院,妙嚴師太指著說道:“依然是玉瑾離開時的樣子,小尼每日前來打掃,沒有絲毫改變。”
君婼靜靜駐足,北屋佛堂東屋禪房,北屋石階前一尊三層青銅香爐鼎,院中石榴樹下石桌石凳,東邊院牆探進幾枝梅樹,西邊牆外竹林清幽。
君婼在石凳上坐下來,龕煙青青爐香嫋嫋,牆外有丁冬的流泉之聲歡快活潑,目光越過牆頭青瓦,此時山間霧嵐已散,可看到如黛的遠山,有燕子銜蟲歸來,飛過牆頭往屋簷下而去,君婼隨著燕子看向巢中,乳燕擁擠著嘰嘰喳喳探出頭,張開黃口迎接母燕歸來。
君婼坐了許久,方起身往西廂房而來,妙嚴師太道:“西廂房原是玉瑾臥房。”
君婼點點頭,推門而進,一股若有若無的清香撲麵而來,北麵滿牆都是書架,直通屋頂,一摞摞擺滿了書籍,靠著書架是一桌一椅,桌上猶擺著未抄寫完的佛經,一頁梵文一頁漢字,字跡工整娟秀,妙嚴師太在旁道:“玉瑾進宮前,正在譯一部佛經,臨行前笑對我說,師姐,今日的幾頁沒完,夜裏回來再接著譯,少不得要熬夜,求師姐為我備些釅釅的熱茶……”
妙嚴師太瞧著那佛經搖頭:“夜裏我備好了等她,可是她再也沒回來,到如今已是二十二載光陰。”
說著話帶君婼繞到寒江獨釣圖的屏風後,屏風後床榻上青紗床幔低垂,妙嚴師太執起魚形的銀鉤勾起紗幔,床裏懸掛一幅女子畫像,沒有任何景物,除去人物全部留白,畫中是一位帶發修行的女子,頭戴月白妙常冠,身著月白交領僧袍,外罩黑黃青白四色拚接水田褙子,手執麈尾念珠,飄逸站著,美麗的臉上一片清冷,孤高的眼眸中含著俯視眾生的悲憫。
妙嚴師太道:“玉瑾乃是姑蘇人氏,出身書香門第,因從小多病,不得已皈依佛門帶發修行,長大後身體漸好,父母本欲接她回去,她卻鐵了心,要常伴青燈古佛,她離開時,本已定好剃度的日子,隻等師傅從宮中回來。”
君婼定定瞧著畫像,這幅畫惟妙惟肖,想來出自丹青聖手,較她看過的兩幅生動許多,眉眼神情間更能看出皇上的影子,這幅畫像一定要讓皇上瞧見,隻在早晚。
君婼在屋中仔細看過,每一個細小的物件都留著故人的氣息,簡潔聰慧倔強孤高,君婼看了許久,方與妙嚴師太出來,合十說道:“是我唐突,驚擾了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