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9年
蘭州開往甘泉的火車上,旅客的嘈雜音、車輪的轟鳴聲攪拌在一起,行李架上、車座底堆滿雜物,顯得喧鬧異常。列車員提著一個大茶壺,小心翼翼地邁開步伐,躲避著走廊裏七零八落的包裹,帶著熱情洋溢的微笑,不時地給旅客手裏的大玻璃杯中添注著熱水,隨帶送上一句溫馨的祝福,讓車廂內的來著五湖四海的旅人如同一家人。
這時候,車廂的喇叭裏傳來張雨生那首當下最流行的歌曲:
我的未來不是夢,
我認真地過每一分鍾。
我的未來不是夢,
我的心跟著希望在動……
何亦安坐在靠窗的硬座上,眼睛掃過外麵的茫茫戈壁,心中卻帶著對未來無比幸福的憧憬,躊躇滿誌著。
這一年,他終於結束了學業,帶著無比激動的心情,踏上了回歸的列車。
歸去,歸去,那不僅僅是渴望載動了激情,也為了履行自己的諾言,用實際的力量去支撐那個岌岌可危的家庭,去照顧視如己出的李秀蘭,盡一個兒子應有的孝道。
另有一層,那就是急切地回到程江水的身邊,回到心心念念的戀人身旁,結束那個相思成疾的苦熬時光,讓愛情之花最終燦然地綻放。
雖說不可能當即就與程江水步入婚姻的殿堂,但心中的激蕩已經足夠令他欣喜若狂、迫不及待了。
這一刻,哪怕未來是從最底層的工作做起,哪怕是要麵對生活各個方麵的壓力,也在所不惜。
從胸前湧動的那份情感噴薄而出的時刻,就像詩歌裏描述的愛情,當神話般的光環充斥著毫無理智可言的思維世界,這個世界隻剩下灼目澎湃的煞白。
酒字巷,程家裏。
程江水從母親的鼻孔處輕輕摘下營養液的導管,擦擦滿頭的汗珠,稍作停頓後,就要展開全身按摩,同時還要在其耳邊輕輕地絮叨,借以刺激李秀蘭漸漸萎縮的大腦神經。
“媽,今天的營養液咱輸完了,我給你按摩按摩腰吧,你這腰從團場的時候就落下病了,有時候蹲下去就起不來。爸老說你呢,老胳膊老腿的就別搬那些重東西,養了這麼一大堆的孩子,放著當擺設麼?可是你呢就是不聽,還是偷偷的自個搬。現在我們都長大了,誰都能幫你了,連江海都聽你的話幫我幹活呢……你看,這多快啊,江海現在都已經是個初中生了,你要再不醒過來啊,就快要認不出你最心疼的小兒子了……”
看著母親毫無反應的臉頰,程江水似乎早已經習慣了這種自言自語的節奏。眼下已是李秀蘭癱瘓在床的第三個年頭了,雖然依舊是毫無知覺,但病情並沒有怎麼惡化。
不僅如此,從表麵看上去,她的臉色紅潤而有光澤,甚至還有點微微的虛胖。重新長出來的發絲被修剪成齊肩的短發,顯得利落精神,這一曙光在前的表象帶給程家眾人無比的希望,似乎下一秒她就能睜開眼睛。
李秀蘭之所以能夠保持如此活躍的生機,這完全得益於程江水無微不至的照料護理。
一天多達四個小時的按摩,刺激著全身各個部位的機體不至於萎縮。各種營養液、藥物如同一日三餐般的從不間斷,那些長期癱瘓在床的並發症也得到了有效的控製,身體各處連一個床痦子都不曾出現。
也因此,程江水的雙手布滿了厚厚的老繭,猶如工地上苦哈哈的搬磚工人。這個女兒用十分的辛苦換來母親一分的健康,實在是功不可沒。
程江水深深地歎了口氣,心頭黯然的同時,正準備接著進行下一步的護理。可這時候,門外的敲門聲響起。程江水勾了勾耳邊的發絲,稍微用袖口擦了擦額頭的汗水,幾步上前打開了門。接著,何亦安那張帶著激動興奮的俊顏便顯現在了眼前。
程江水剪水秋瞳裏,一陣陣的流光溢彩,心情鼓蕩間,連說話的聲音都在顫抖著:“亦安哥,你……你來了!”
何亦安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眼前麗質天成、盡善盡美的俏臉,心潮澎湃著,就像是一壺燒開了的沸水,散發出炙熱的氣息。他情意錚錚地點點頭,帶著沙啞的嗓音說道:“嗯,我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