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家安蹙眉思索少許,滿是皺紋的臉頰帶著些許的苦澀,囁嚅嘴唇說道:“那個瓶子你就再不別去洗了,這麼冷的天,水可瘮人呢,你也是學醫的,不知道將來會落下病根啊。”
程江水麵色微僵,輕抿著紅唇說道:“哦,我知道了,我給那邊說過了,先不洗了。這不,現在可以糊點紙盒嗎?而且在家就能做的,比洗瓶子更方便。”
程家安眼角撇了撇堆在牆角半人來高的紙箱,心裏頭像堵了一塊石頭,憂愁地歎息道:“哎,這麼下去也不是個辦法啊,江水,你的函授學的咋樣了?”
“還在學著呢,我琢磨著明年就能結業吧。”
“明年啊?”
程家安惆悵地抬起頭,眼神裏朦朦朧朧的不知道在想些什麼,隻是有股莫名的蕭瑟充斥在空氣中。
程江水蹙了蹙眉,星眸微轉,茫然地問道:“爸,怎麼了?”
程家安幽然地輕歎道:“我想著你函授過了,就出去找找工作吧,讓你長期幹這個也不是個事。”
程江水愣了愣,覺得父親的話語有些突兀,一陣地蹙額顰眉,疑慮道:“可媽怎麼辦,誰照顧啊?”
程家安糾結了半天,這才咬了咬牙,磕磕巴巴地把自己的想法吐露了出來:“我想著實在不行,就把你媽送到我們療養院去。”
“絕對不行!”
程江水臉色驟變,一張清淨淡雅的粉臉變得陰鬱起來,帶著一絲強硬的態度反對道:“療養院的情況我都聽江姨說過,根本照顧不了像媽這樣的病人。再說了,去療養院不又得支出去一大筆錢,這個法子不行的。”
“可你這樣,爸心裏難受著呢。”程家安難過地垂下頭。
將妻子送去療養院,這其實是程家安百轉千回琢磨許久的事情。李秀蘭在病床上一躺就是三年,至今沒有好轉的氣色。起初的希望在日複一日的重複中慢慢消磨,女兒為了照顧母親,可以說是放棄了所有的一切,學業和家庭一團糟,甚至連生孩子都顧不上考慮,還要堅持做著最低賤的苦力。
程家安嘴上不說,可心裏的愧疚卻是日趨濃烈,有時候甚至壓得自己喘不過氣來。
正如程江水所言,條件簡陋的療養院是無法照顧這種毫無意識的危重病人,程家安的這種選擇,實在是無奈之下的半放棄。
不這樣做,就無法減輕程江水肩上的膽子。長期以往,女兒算是要廢了,殘酷的現實逼的程家安隻能做出這樣的選擇。
對於父親的拳拳愛護之心和心慌神亂下的矛盾心理,程江水又怎會不知道呢。可要讓她選擇放棄母親,打死她都做不出來。在她眼裏,一絲希望就是最大的希望。既然已經放棄了很多,那麼再放棄又有什麼關係呢!
天大地大,孝字最大。
程江水伸出手去,摩挲著父親糙如樹皮般的手背,看著上麵逐漸浮現的老年斑點,心中淒然。
她強裝出一副笑顏來,寬慰著程家安內疚不已的心靈:“爸,就再別想這些了,萬一媽漸漸就好了呢,我們還是要相信這個世界上有奇跡的,什麼時候咱都不能放棄啊!”
看著女兒毅然決然,不容置喙的神情,程家安知道自己無論說什麼,都不會促使程江水點頭答應的。他黯然地低下頭,歎息道:“哎,我就知道勸不住你。”
程江水淒淒地笑了笑,輕聲道:“爸,沒啥其他事,我就先回了。”
看著程江水用碎布條簡單包裹著的手指,程家安蹙眉問道:“你手能行嗎?天黑了,就別騎了。”
“唉,知道了!”程江水輕輕地應了聲,轉身便匆匆離去了。
長年累月,女兒每一次都是這樣行色匆匆的來來去去,帶來了滿腔的孝義,帶走滿身的疲憊。
這讓一個做父親的,實在是愧疚難言、於心不安。
程家安施施然地來到妻子的床邊,看著她那日漸消瘦的臉頰,心頭湧起無盡的惆悵。
他輕輕摩挲著妻子的手背,顫顫的唇邊發出心酸的感歎:“他媽,我們是把江水給耽誤壞了啊……”
夜風簌簌,冰冷刺骨。
匆匆而歸的程江水回到家中,卻發現何亦安還沒有回來,連自己留給他的午飯依然絲毫未動地放置在爐盤上,顯然何亦安從早上出門就沒有回來過。
程江水蹙了蹙眉,起初也沒在意,打開了台燈邊複習著書本,邊等著何亦安歸來。這一等就直至深夜,何亦安的影子始終沒有出現。程江水看了看表,心裏不免有點疑竇和不安,於是拿著手電筒尋到了檔案室的值班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