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是筋骨皮的三維立體,不應該是蒼白的平麵化角色,所以回溯時光,以圓滿阿繽與白捷的真實形象——
阿繽這個名字,來自於他的奶奶,他奶奶的梨木梳子上刻著“五彩繽紛”四個字。
她大概是覺得寓意很好,或者很合眼緣,就給他取名阿繽。
阿繽的爸爸叫阿傑,是采石場工人,在他未出生前,某次上工,因為技術人員算錯了炸藥當量,導致他被活埋了,據說挖出來的不是屍首,而是屍泥,全被砸爛了,渾身找不到一塊兒完整骨頭。
阿繽的媽媽在生下他之後不久,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了,奶奶說她生病了,要去很遠的地方看病。
阿繽長大了,聽旁人閑言碎語,靠自己思來想去,知道媽媽是不堪承受這樣糟糕的家庭現狀,撂挑子了。
“她沒生病,她隻是不要我了!”阿繽很生氣。
“都是來這世上做客的,當然是怎麼舒服怎麼來了,別怪她心狠,可是,你也別學她心狠。”奶奶這樣回答他。
阿繽聽不太懂,也不追問,也不再惱火,因為怕奶奶傷心。
某天,阿繽帶狗去放羊。
然後他認識了同村的同輩人——白捷,確切地說,他們早就認識,隻是從未有過交流。
這次有了。
“小雜種!你的狗沒我的狗牛逼。”白捷也在放羊,身旁是一隻還沒長大的憨憨小狼狗,那是他爹這幾天剛從縣城給他帶回來的。
關於雜種——村兒裏有人說阿繽他媽不守婦道,於是有了他。
阿繽不在乎這個,他隻是看了看自己的小土狗,土、黑、呆,兩隻耳朵耷拉著,蹲坐著打哈欠,佛係得像是害了瘟,似乎對世事與羊皆無所謂。
它是他奶奶撿來的,然後他強忍住自己恨不得把碗舔出窟窿的強烈進食欲望,讓每天的晚飯剩出些殘兵敗將,以此一點點兒把它養大。
有時候自己實在吃不飽,還是會讓它餓著。
反正也沒給它拴繩,想走就走,不過既然留下來,那就說明賤狗賤命,湊合著活吧。
按某些人搞出來的“血統”之論,確實沒白捷的狗牛逼。
可是。
阿繽不怕被侮辱,不代表別人可以“理所當然”地侮辱他。
阿繽的狗雖然土,不代表別人可以“名正言順”地貶低它。
初次相談,白捷兩樣兒占全了。
阿繽笑嗬嗬的,“見過狗仗人勢,沒見過還有你這種人仗狗勢的,老子讓你看看什麼是真正的牛逼!”
三步並兩步,奔過去就是一巴掌。
白捷在原地晃了晃,懵逼了,他不敢相信這麼個雜種孤兒會打自己。
沒爹沒娘在背後撐腰的孩子,通常兩種脾氣,要麼烏龜一樣唯唯諾諾,要麼平頭哥一樣睚眥必報。
阿繽的奶奶不希望他成為前者,所以教他不卑不亢,更不希望他成為後者,所以教他道理禮貌。
可阿繽好似天性瀟灑不羈,硬是活成了後者,不服就幹,從沒隔夜仇,是村兒裏名副其實的小刺頭。
有爹有娘的娃兒對上沒爹沒娘的崽兒,前者往往有恃無恐,白捷也沒例外。
緩過神兒來,摸了摸火辣辣的臉,白捷瞪圓了眼睛就跟阿繽茬起來了。
他們打的熱鬧的時候,阿繽的佛係小土狗跟白捷的憨憨小狼狗彼此湊近,聞了聞味道,然後親昵地耍作一團,兩群羊慢慢彙聚,有草一起吃,糞蛋兒一起拉。
白捷打輸了,哭哭啼啼回家去,阿繽擦了擦鼻血,嗤笑一聲:“廢物,娘們兒一樣。”
白捷回去稟報戰況,他的爸爸抽著煙砌豬圈,充耳不聞,腦袋裏盤算著養上三四頭肉豬將來能賣多少錢。
他的媽媽笑了笑,問:“今天晚上你想吃什麼?”
隻有白捷年近百歲的爺爺稍微關注了一下這件事本身,不過卻沒有替孫子出頭的意思。
“爺爺我當年給你取名字,就是求個‘捷報頻傳’的好兆頭,你小子真丟人,明天再打過,要還是打不贏……就跟阿繽交個朋友吧,他是個有血性的。”
白捷的爺爺曾是抗戰時期國民黨二十九軍宋哲元部下的大刀隊成員,宋哲元病逝後,輾轉又在國軍名將王耀武手下當過偵察排長,第三次長沙會戰中,不幸被日寇砍掉一條腿,隻能離開前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