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惡劣的地步。”黃欽見我這副嚴肅認真的表情,又被我逗笑了,“好了,過去都過去了。他如果再來找你,你下次找我來幫你一起吵架,多個人多張嘴,還多份力氣。”
“別了啊大明星,我可不敢使喚你。”我被黃欽完美的話說套路繞的有些一時半會無法抽身,隻能順著他的話往下。他對我的好有些突如其來,說不防備,是假的。
“那麼,我們來交換一個秘密。”黃欽見我有些抗拒,便坐過來衝我眨眨眼睛。他有一張很好看的臉,乍一看人畜無害,男女通吃,咧嘴笑的時候還有虎牙,他豎起一根手指左右晃了晃,“交換了秘密,我們就是同一根繩子上的蚱蜢了。這樣你就可以放心我了。”
我有些好奇等著他說下去,“什麼秘密?”
黃欽張嘴,“我有喜歡的人,就是那個長得像你的人。”
“……”這算什麼秘密啊。我撇撇嘴,“老早猜到了。”
“哎呀!你表情好無趣啊。大明星的感情八卦還不夠帶勁嗎?”黃欽指指自己,“不過那個人我這輩子都得不到,也不可能得到。所以我算算我自己感情生涯,可能是單身一輩子吧。”
“真慘。”我看著黃欽,不知道為什麼笑起來,“不過,我也是吧。”
這輩子孤獨,居無定所。
沒有容身之處,那便沒有容身之處吧。去哪裏都好,我一個人,自由到赴死也從容。
******
“你早上和黃欽一起來的?”
第二天進劇組,導演拉著我問了一句,看見我背後的黃欽的時候,導演瞪大眼睛,“什麼……什麼情況,你倆在交往啊!”
黃欽跟婦女之友似的上前打招呼,臉上掛著招牌黃氏溫柔笑臉,“張導您可折煞我了,綰綰那麼多人追,這不還有一個張良醫生排隊嘛,哪兒輪得到我呢?”
“你小子——”導演就喜歡黃欽這樣謙虛有實力的,被他說得老臉上都笑開了花,“近水樓台先得月嘛,張良哪兒有你離綰綰近啊?快說是不是?是的話我可要給你倆祝賀了。”
“真不是。”我有些頭疼,“昨兒晚上我回家……出了點事兒。是黃欽大神幫我的。”
“啊。”周圍人一聽我出事了,立刻擔憂地看著我,“綰綰,咋了啊?”
“是不是身體又不舒服?”
“沒有沒有。”黃欽打了馬虎眼,“綰綰一個人住著,總歸有點危險。所以我昨天在她家外麵客廳打了個地鋪。”
大家都聽懂了,還有人衝我道,“商綰,你不如去學個跆拳道什麼的?”
導演組一聽都樂了,“我們花影大殺手,害怕什麼臭流氓嗎!分分鍾殺他丫的!”
黃欽回頭衝我使眼色,我擺了個感激的表情過去,他衝我笑得燦爛,我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黃欽跟我之間的關係有點奇怪。
你說男人不會無緣無故對一個女人好,如果真有,那一定另有所圖。
就像季存對我。
可是我偏偏感覺不到黃欽對我好,背後帶著什麼利益。就像真的婦女之友似的,說得直白點,他像我一個姐妹。
明明才相處了這麼幾天而已……
我搖搖腦袋去化妝,轉身卻對上季存那張臉。
心髒,下意識一顫。
“關係很好啊。”季存皮笑肉不笑,穿著一身黑袍看向我,“都能晚上一起睡了。”
我沒說話,硬著頭皮打招呼,“早。”
“嗬。”季存一甩衣袖,“裝什麼呢,恨我恨得要死,就不用假惺惺給我打招呼了吧。”
“你非要這樣。”我深呼吸一口氣,強忍住從心底不斷湧出來的痛楚,“那行,以後也不打招呼了。”
說完我要走開,擦肩而過的時候,季存一把抓住了我,“你站住。”
我呼吸有些紊亂,他這樣,令我根本猜不透他想做什麼。
明明叫我滾,卻偏偏不放手。
“昨天是不是鍾讓來找你了?”
季存的聲音很低,語速又很快,“黃欽說的……是不是因為鍾讓來你家了?”
他總能直白猜到我發生的事情,卻在麵對我痛苦的時候一言不發。
也是,他不過一個看客,沒必要為了我出手幫忙。
我盡可能控製好自己的語氣,道,“對,他來找我了。正好黃欽在,他幫我……”
“黃欽為什麼要幫你?”
季存犀利反問,“他看上你了?商綰,你有沒一點自我察覺——”
“我沒有。”我含著眼淚諷刺地笑,“你有?”
季存渾身一震。
周圍人都在忙著一大早開機的準備,我和季存站在化妝間門口的“小打小鬧”他們根本沒在乎,我用力想甩開季存的手,可是上下兩下之後發現根本甩不開。季存攥得那麼緊,緊到能把我骨頭捏碎。
“黃欽喜歡我?不可能的,黃欽有喜歡的人,所以,他不可能喜歡我。”我的聲音越來越尖銳,“至於我喜歡誰——季存,你捫心自問,你問問,我商綰喜歡誰?!你心裏清楚得不得了!”
我喜歡誰?
答案昭然若揭。
沒有自我察覺的,是你,季存。
季存頓在那裏,再說話的時候,嗓音已經啞了,“商綰,你何必這麼咄咄逼人,我們心平氣和聊一聊不行嗎?鍾讓來找你做什麼,給錢?還是複合?據我所知他……”
“鍾讓我不可能原諒的。你放心,我沒傻到再去吃第二遍血肉教訓。”
我胸腔內氣血不停翻湧,“所以鍾讓跟我不會再有別的瓜葛。你放心了嗎?你是在擔心我被鍾讓騙回去嗎?”
我的質問讓季存有些憤怒,“我是在為你好你不知道?還有那個黃欽,別和他走這麼近!別讓我一遍遍提醒你,人家可是大神級別的咖位——”
“你在在意什麼啊?”我想發笑,“在意我,喜歡上別人嗎?”
這一句話,季存的表情在頃刻間就變得務必危險,眉目間裹挾過風雨欲來的戾氣,他壓低了嗓音,連同濃稠的寒意一並直逼我而來,“商綰,你是不是覺得我季存沒了你不行?”
“這話,你自己心裏清楚。”
我紅了眼眶,伸手直直戳著季存的胸口,似乎這樣就能在他身上鑿一個洞出來,我倒想看看他季存有沒有心,會不會流血!
“到底沒了我行不行,你比我更清楚。隻是,你要是不肯承認,那麼這一切又有什麼意思呢?”我仰頭,不讓自己狼狽,“愛不起就愛不起吧,我也不過是打個敗仗而已,又不丟人。你放心,我能放棄鍾讓,早晚也能放棄別人。時間問題而已。”
季存瞳仁狠狠縮了縮。
有人從背後喊我,我轉頭,黃欽一身皇袍入我眼,“喲,朕的殺手怎麼眼睛紅紅的,賀長安欺負你了?”
他很擅長開玩笑,走過來彈我腦門,跟我閨蜜似的,“快去換衣服。”
季存的氣息明顯冷了下來,在黃欽出現的那一刻。
我應了一聲進去,季存上下看了黃欽一眼,“喜歡她?”
“那不至於。”黃欽麵對季存的敵意,笑得十分坦然,“喜歡說不上。我喜歡別人,不過連帶著喜歡應該可以算,她像一隻小兔子,很好玩。”
“少動關於她的心思。”季存眼睛倏地眯起來。
“我不可能傷害她的。”黃欽的臉上出現了一種尤為落寞的表情,那也隻是一瞬間,一晃而過,“我保護不了那個人,至少,我要保護好她。”
這話聽在季存的耳朵裏尤為曖昧,什麼叫保護?他冷冷看了黃欽一眼,“注意點言行。”
“你這是怕我給她造成什麼不好的影響嗎?”黃欽笑了,“不可能的,我不會做任何傷害商綰的事情。”
季存皺眉,麵對黃欽這樣坦白又熱烈的話語,他不知道為什麼心裏像有根刺一樣難受,男人抿唇,將這些情緒克製下去,隨後看向化妝間的門。
見他沉默,黃欽又追問了一句,“你和商綰……又是什麼關係?”
季存像是一下子被人踩中了痛腳一般,抬頭目光銳利地看著他,“你問這個做什麼?”
“沒事,隻是問問……”黃欽見他如臨大敵的樣子,不由得覺得好笑,“你倆何必這麼擰巴呢?說開了不是都一樣嗎?”
季存眼神深沉地看著黃欽的臉,似乎是在審視他的細微表情,而後語調頗為冰冷嘲諷地說,“你想追商綰就去追,幹什麼來我這裏試探?”
“誒誒誒——”黃欽一聽這個,幹脆擺擺手,“得了,我不說了,你愛怎麼想怎麼想。”剛才還說不讓他打商綰的主意呢,現在又說想追就追。黃欽搞不懂季存腦子裏在想什麼,或者說這麼嘴硬著到底有什麼意思。
明明每次看著商綰的眼神比誰都要熱,偏偏還要一幅不在意的樣子。
黃欽甩了甩袖袍,“我沒有辦法掌控別人是怎麼想的,隻是也有必要澄清一下,你不要老是瞎想,也別因為自己瞎想了就導致對著商綰也沒好臉色。她沒做錯什麼事情。”
聽聽,一個一個都來教育他,一個一個都說得他多大逆不道似的。
黃欽見季存沒反應,歎了口氣走了,進入化妝室之前敲了敲門,我說,“請進。”
正好這會兒我在做發型,一邊拿著發釵一邊塗口紅,黃欽見我忙活,上前來幫我。
他雙手從我身後繞過,將我手裏的發釵拿過去,“我來。”
“啊。”我有些意外,但是還是沒有抗拒,不知道為什麼黃欽的動作沒有任何不適感,仿佛他天生就可以跟我這麼親近。
黃欽看了鏡子幾眼,隨後幫我盤上頭發,在合適的地方替我插入花簪,我笑著說,“你手法很專業啊,化妝師都該下崗了。何況你是男生,居然比女人還懂造型設計。”
黃欽又替我擦了粉,“是吧,我也覺得我是專業的。等哪天唱不了歌了,還能去後台做造型師。”
“你也太謙虛了吧,這個時候我應該學著粉絲的口吻說一句,我們欽欽永不過氣!”
黃欽哈哈大笑,“行!借你吉言,哪天出事了,記得收留我。”
他又替我整理脖頸後麵的領子,背影看去就跟他從背後抱我一樣,整理完領子,黃欽拍拍我的肩膀,替我把披帛挽上,“朕的花影真是天下第一好看,盛世美顏。”
“皇帝的嘴,騙人的鬼。”
我轉過身去,“走吧,開機吧。”
季存站在門外,我一轉身看見了他,和他打了個照麵,他正雙手抱在胸前衝我們冷笑,我沒說話,低著頭從他身邊經過,那一瞬間,季存表情都變了。
他原本做好了跟我互相用語言嘲諷的準備,沒想到我一個字都沒說直接走了,於是他從原來囂張的表情一下子轉變成了一種茫然。
茫然我為何走了。
茫然沒人和他糾纏。
沒人和他糾纏了,整個人就空蕩蕩的,就好像——心空了一樣。
……
這天晚上拍戲拍到了晚上九點,結束的時候我全身酸軟,就仿佛經曆了一場緊張刺激的高考一樣。大家的精力高度集中,拍的進度也很快,最後一場結束,所有人都癱軟在椅子上。
黃欽過來幫我擦汗,看呆了周圍一群人。
張導張著嘴巴,下巴都快落到地上了,“你……你你你你這還敢說不是在談戀愛嗎!”
黃欽跟我的反應一模一樣,我倆齊齊轉頭,“這,怎麼了?”
很奇怪的是,我和黃欽都沒覺得這有什麼不對。我看了眼導演組和周圍人吃驚的表情,又看了一眼黃欽,回過神來了。
黃欽在幫我擦汗啊!老天爺!大神級別的明星在幫我擦汗啊!
我感覺這回臉上沒汗了,背後冷汗卻一下子冒了出來,我笑得尷尬對著黃欽說,“咱倆這樣,劇組人要誤會了。”
“誤會什麼?”黃欽說話坦坦蕩蕩,“你放心,我絕對不是那種人!”
說完還像好哥們兒似的捶了捶我的胸口,生怕周圍人不信一般,舉手發誓,“喂喂喂,你們這個等著吃瓜看八卦的都是什麼表情啊!快點收起來!”
“……”張導沉默好久,爆出一句粗口,“奶奶滴,我愛神丘比特就不信了,這次拍個戲還不能讓你倆戀愛公開了不成!”
周圍人哈哈大笑,氣氛一下子又變得活潑生動起來,有人上前對我笑說,“既然如此,今晚要不要出去喝酒樂一樂?我看大家都拍戲這麼累了,不如我們一起再去團建一波嘛。”
“這個提議好!”立刻有人表示讚同,“一起一起啊,我們好久沒去喝酒唱歌了。”
張導拗不過我們,一邊笑一邊罵著幫我們定了房間,後來陳婼問季存,“存存,你去不去?”
畢竟除卻黃欽,這邊剩下的另外一個頂級小天王就是季存了。
眾人去看季存表情的時候,就看見季存咬牙切齒,眼裏似乎帶著風雨欲來的殺意,狠狠說這話,擲地有聲,“去,去啊。為什麼不去。”
……
k王ktv內,一群人正笑著撞酒杯,因為黃欽歌手出生,就被大家拉過去唱歌,當今天的背景音響,他一個人坐在那裏無奈地笑著搖頭,然後在點播台上找自己的歌。
“黃大神,咱這裏有你的歌嗎?是正當版權嗎?不是我幫你舉報去!”張導看見黃欽點半天也沒點別的出來,就在那邊催促,“好久沒聽你唱歌了,怎麼回事呢!”
“就是!黃大神這是要轉型做演員了嗎?我感覺你唱歌的時候在舞台上更閃閃發光一點啊。”
“我們黃大神這叫三棲巨星!什麼都會!”化妝師在一邊接梗,大家自然而然將黃欽當做了中心和焦點,我和季存坐在角落沒人搭理。
我想,原來季存的風頭也會有被人蓋過的一天。這個世界那麼大,總會有人站在比他還要往上的頂端,而我眼裏隻有他,隻能說明,我的世界,還太小。
“我……”黃欽說這話的時候有些猶豫,“好吧,其實我有在準備新歌。”
“新歌打單走起啊!”張導故意用粉絲的口吻說道,“黃大神來給我們電視劇唱主題曲吧!你這幅天生的好嗓子不唱歌多浪費啊!”
我敏感察覺出在提到好嗓子這三個字的時候,黃欽的表情有些許的怔忪,像是這幾個字……戳中了他的軟肋。
我好奇地多看了幾眼,就聽見旁邊季存冷笑。
端起酒杯喝了一口,我深呼吸一口氣,“你冷笑做什麼?”
季存笑得更開心了,偏偏眼裏一絲笑意都沒有,“還會跟我說話呢?我以為你都要把我當空氣了。”
“你這麼大一個男人在我身邊,我怎麼可能把你當空氣。”我故作冷靜,又喝了一口酒讓自己神經不再瘋狂跳動。
季存眯眼,轉頭看向我,周圍一堆人嘈雜又紛亂,唯獨他冷靜得過分,就如同滴酒不沾一般——可是我之前明明見到他幹脆利落飲掉一整杯酒,表情卻自如得像什麼都沒發生過。
季存那個圈子裏出來的,酒量自然不差。
我自嘲地笑,我在擔心什麼呢?
“我看你最近和黃欽感情升溫得有些快啊。”季存又張嘴說話,一說話就是一頓貶低和羞辱,“真的覺得黃欽看得上你?你別當真。”
“我當真?”我毫不留情地看著季存的臉,整個人都在隱隱哆嗦,“你錯了,我當真的那次,早被人浪費了。”
一字一句,在說出來的同時,心也像是被人挖出來了一樣。我覺得語言這把雙刃劍,傷人又傷己——可是縱使我將血肉模糊的胸腔露給季存看,將我一顆鮮血淋漓的心都捧出來,到頭來能換回什麼呢?
伸手也未必,能夠換取到擁抱啊。
那不如就繼續痛著,痛著痛著就過去了,等麻木了,就連痛也不會有了。我當初如何放下鍾讓,現在一樣能夠如何……放下他。
季存瞳仁縮了縮,耳邊是那些劇組成員玩遊戲傳來的叫喊聲,可他偏偏覺得整個人寂寞得過了分,就像是早上孤身一人站在化妝師門口見到黃欽從背後抱著她一樣。
“別給我玩這種文字遊戲,商綰,有什麼話就直說——”季存話還沒說完,我就想笑。
我沒忍住,笑出來了,又端著酒杯狠狠灌了一口。
笑不下去了。
我站起來,搖搖晃晃,我說,我要上廁所。
黃欽舉著話筒問我,“要我陪你嗎?”
張導吹口哨,我說,滾啊,你上女廁所那不是變態嗎?
拉開門,背後似乎有人跟著我的動作站起來,可我沒去管,出門那一刻,我就伸手捂住臉,跌跌撞撞往前邁了幾步,忍不住,眼淚就落了下來。
我大口大口喘著氣,像是一條缺了水的魚。
我原本以為酒精可以麻痹痛苦,可是我發現,當痛苦被麻痹了,我就活得不清醒,理智伴隨痛苦,可若痛苦下去了——欲望便升騰而起。
原來那麼多人在酒後願意去發瘋狂的示愛亦或是挽回的短信,隻是因為痛苦被減弱了,他們便開始不再清醒,看不清楚現實——
沒有愛到的現實。
我扶著牆壁蹲摸到了廁所間,剛想進去,有人一把抓住了我的手,將我狠狠拖進了隔壁男廁所!
聽見廁所門反鎖的聲音,想要驚呼,我抬頭撞入一雙滿是酒意的眼睛。
原來你……也在裝清醒……
我哭著慢慢失去力氣,直到他觸碰我,我說,“對不起……”
季存喘息著,“為什麼?”
“我們……做不了交易了。”
我伸手捂住眼睛,不想去聽自己支離破碎的聲音。
季存的欲望包裹住我全身,每一個神經末梢都被愛欲浸染得不停顫抖,幾乎逼近自毀。
“為什麼?”季存依舊是嘶啞的嗓音,問我,“因為勾搭上黃欽嗎?最近說話一直都是那麼陰陽怪氣,因為有了新的靠山嗎——”
“因為我動心了。”
放棄掙紮吧。
我徒然垂下手臂,看著眼前的季存,我問他,“若我先動心了呢?”
季存渾身狠狠一震!
而後他將手緩緩放在我的脖子上,就像是想要掐死一個宿敵——我想我的確也可以稱得上是他的宿敵了。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人比我更了解他了。
他說,“滾。”
那一刻,縱使酒精使我失去理智蠢蠢欲動,我卻依然被季存這幹脆利落的一個字驚得猝然清醒。如同從頭到尾被人潑了一盆冷水,浪潮灌頂而來,我整個人僵住,體溫驟然發冷。
和身體的燥熱截然相反的是,季存那雙冰冷的眼。
我用盡力氣攥住了季存的衣領,紅著眼睛看向他,“為什麼?”
季存按住我,似乎是想把我的手扯開,可是我不知道哪兒來的勁,揪得那麼牢那麼緊,到了後來季存都紅了眼睛,“商綰!”
我像是被人重重打了一拳一樣,力道突然一鬆。
季存一根一根扳開我的手指,整個過程像是發了狠,我搖著頭,“你……“
“商綰,我記得我回複過你。”季存深呼吸一口氣,全身的理智在這一刻都快要崩毀了,我聽見他說,“不可能的,我們之間……”
他知道,他明明都知道!
他老早就知道我不愛鍾讓了!他將我從鍾讓手裏硬生生搶過來的那一刻,他就已經知道了!
我止不住地發抖,“你是故意的嗎?季存,你是在報複我嗎?我做錯了什麼事……”
“沒有。”季存撇過臉去,他的聲音故作冷靜,可是轉過去的脖頸上卻有著一跳一跳的青筋。
我想,季存,你也會忍耐嗎?忍耐什麼呢?忍耐我們這麼多年,彼此都放不下的尊嚴嗎?
我的手垂在兩側,像是失去了力氣一樣,隻剩下嘴巴還在喃喃著,“為什麼不說呢?為什麼不承認呢……季存,口是心非有什麼意思?”
“我沒有非要和你在一起。”季存喉結上下動了動,“商綰,我愛誰你心裏不清楚嗎?”
“你不愛她……”我想要縮成一團,卻被他抓住手,我無意識地說著,“你隻是愛那個影子和自己而已。”
真的愛慕暖,又怎麼能容忍我靠近你。若是因為寂寞而挽留我,又為什麼要對我施以援手。
季存,你愛的隻是那個當初執著的自己的……影子罷了。
“你明明舍不得我……”我狠狠擦了一把眼淚,用最後的力氣歇斯底裏的喊著,借著酒意將一腔心血係數揮發耗盡,“如果我說我喜歡你——”
“不要做無所謂的妄想。”季存的聲音擊碎了我最後的一丁點念想,他對我說,“商綰,我們之間隻是皮肉交易而已,你愛上我?不可能的,你隻是喝多了而已,我會當你沒說過,酒醒了就當做一切沒發生過。”
我瞳仁渙散了,直愣愣靠在牆壁上,感覺身體僵硬得就像一堵牆,冰冷又無法動彈。
他內心就沒有過一絲一毫的猶豫嗎?
打破這個氣氛的,是有人從門口一腳踹進來,力道大得我們兩個人都嚇了一跳,緊跟著有一道身影破門而入,我抬頭一瞬間,被人一把拉進了懷裏。
黃欽另外一隻手從口袋裏掏出餐巾紙來給我,我呆住,見他皺眉,“怎麼回事?”
季存驚呆了。
那一刻,他像是傻了一樣,就這麼看著我在眼前,分秒之間被別的男人擁入懷中,像是得到了庇護所一樣,蜷縮得像個孩童。
這樣的狀態,在麵對他的時候,從來沒有過。
季存喉間幹啞,“你幹什麼!”
“這話我問你才對。”黃欽看向季存,“在幹什麼?商綰怎麼哭了?”
季存被黃欽的質問問得一時半會居然說不出話來,全身上下每個細胞都在訴說著他對這個男人的敵意——他看不爽黃欽,覺得他礙眼得不得了!
腦子裏不受控製掠過一句話,他什麼東西,也敢碰商綰!
黃欽像一個我的長輩一樣,伸手摸了摸我的臉,如同親人一般將手貼在我的額頭,“你是生病了嗎?”
我顫抖著手打掉他,“沒有……”
季存覺得自己像個外人。
黃欽扶住我,“我先送你回去吧。”我沒說話,這一刻,我將頭靠在黃欽的胸口,竟覺得無比的安心。
為什麼……總有一種熟悉的感覺……
就好像和黃欽從來沒有距離感,見麵第一眼就會覺得,這個人,是自己人。
季存不說話,隻是看著我們要走了,他忽然喊我,“商綰。”
聲音那麼低那麼啞。
我沒再停頓,頭也不回地走,哪怕身後爆炸聲響起,也不肯回頭看。
“商綰!”不知道為什麼,季存劇烈大喊了一聲我的名字,我和黃欽徒然一驚,說好了不看的,不受控製又回頭去看。
季存的眼裏到底含著什麼樣的情緒呢?明明那麼多次叫我滾了,我滾了,他卻不肯放我走。
“你跟他?”季存伸手指著黃欽,“你跟他?”hTTps:\/\/WWw.GGDOWN8.org
“我跟誰都和你無關。”不知道哪兒來的勇氣,我紅著眼衝季存喊了回去,“關你什麼事啊!不是你叫我滾嗎!”
“你敢走一個試試!”季存口不擇言,衝我嘶吼,“你現在跟黃欽走了,咱倆就絕交!一輩子不見麵!老死不相往來!”
“正合我意!”我死死抓著黃欽,像是抓住了最後的救命稻草,“隻是,你可千萬別後悔!”
“我後悔我跟你姓!”季存歇斯底裏,像是情緒失控一樣,總覺得下一秒就要弄死我,他暴怒的樣子我看過,可是這樣像個孩童一樣撕心裂肺的樣子我從沒看過。
他說,“滾啊!滾遠點!有本事別他媽像條狗一樣來舔我!你能活到今天誰把你養著的!白眼狼!”
我無法忍受了,轉身像是逃命一樣大步走,季存每說一個滾字,我就晃一晃,如同被一並利劍從背後整個鑿穿了一般。
若是語言能傷人,我相信我現在一定已經千瘡百孔。
季存……給我們彼此……留點兒情麵吧……
“滾啊!”季存的聲音還在傳過來,“吃裏扒外的東西,養你不如養條狗!我季存要什麼樣的女人沒有!非得要你一個二手貨用過的還倒貼我的廉價女人?你當你什麼東西——”
直到整個走廊都空蕩蕩,他忽然間踉蹌了一步,退到了牆壁上。
意識到了四下無人,意識到了自己身邊空無一物。
“有本事……”季存聲音哆嗦了一下,和剛才的嘶吼截然不同,像是冒著顫抽著血,他說,“有本事滾了……別回來啊……”
別……
回來啊……
所有的一切偃旗息鼓,他靠在牆壁上,無力地垂下肩膀。
不,這和他預想的不一樣。
他不該難過的,斬斷這種混亂的關係,他應該慶幸才對。
最後的最後,男人伸手用手背擋住了自己的臉。
指縫中,依稀可見猩紅的眼睛。
……
黃欽送我回家,我沒說話,他歎了口氣,“唉……都不知道怎麼安慰你。”
我抽泣說,“我不需要安慰。”
黃欽被我這副嘴硬的樣子給逗樂了,“唉,我知道的,失戀了都需要安慰的好嗎。”
我擦著眼淚,“你怎麼……沒點好話啊。”
“哈哈。”黃欽看起來不管什麼時候都是一副樂觀的樣子,我也不知道這人為什麼能活得這麼大度,像是沒什麼事情能打倒他一樣。
他說,“過兩天就好了,等熬過去了,就沒那麼喜歡了。”
“你怎麼這麼熟練?”他替我倒了一杯熱水,我沒有矯情,也端起來就喝,隔了一會,我讓自己的氣順暢了,得以喘息才問他,“感覺像是失戀了很多次一樣。”
黃欽被我這話說得一僵,他喃喃著,“我好歹也是來安慰你的,你……就顧著揭我傷疤做什麼!!”
我笑著紅了眼眶。
“其實,也沒有。我就失戀了那麼一次。隻是這一次,時間跨度有點長。”黃欽抬頭看著我家的天花板,對我說,“到現在,腦子裏就隻剩下那麼一個朦朧的念頭了。”
朦朧到仿佛平時不存在,所有的一切都井井有條蒸蒸日上,日子越過越好越過越忙,黃欽讓自己看起來無憂無慮,隻有他自己知道,午夜夢回毫無防備的時候,會夢見誰。
“我感覺我可能又變回一個正常人了。”黃欽低笑一聲,“每次有這個感覺的時候,那張臉就從我腦子裏出現了。”
正常人……怎麼樣又才算一個正常人嗎?正常結婚娶妻,生兒育女算嗎?
他指了指自己的太陽穴,衝我笑笑說,“好了,站在愛情這件事情上,我和你簡直就是五十步和一百步的差別而已。怎麼樣,心裏平衡了嗎?”
我沒說話,心裏始終鬱結。
“我知道,現在我勸你,也勸不好。”黃欽拍拍我的腦袋,不知道在安慰誰,安慰我,還是安慰他自己,“熬著吧。熬過去,就不在乎了。”
“你為什麼會每次來幫我?”
“我隻是看你覺得像自己而已。”黃欽露出了一個難以形容的笑,怎麼樣的詞語可以用來描述這種笑容呢?
就仿佛——全世界都隻剩下他一個人一樣。
我隻是覺得,我和你一樣而已。
和你一樣,在等一個不可能的可能。
……
第二天依舊是黃欽送我來片場。
劇組人員一臉“切,我們老早都猜到了”的表情,神色如常跟我和他打招呼,我注意到季存也在,隻是昨天晚上如此撕破臉皮,我想,我現在也沒必要貼自己的熱臉上去了。
隻是沒想到的是,今兒個慕暖來了。
進來就囂張跋扈,似乎最近又得了什麼好處似的,衝我和黃欽看了一眼,“喲,身體好了就閑不住,這會兒換人勾搭了?”
黃欽按住我,我一言不發就這麼直接無視了慕暖,慕暖氣得直咬牙,而我袍袖一甩,披甲上陣——開機拍戲去了。
今天這場戲,是我入了宮以後偷偷給賀長安送皇帝的消息,結果被平陽公主抓住誤會我和他有奸情的戲。
我就猜到了這場戲慕暖肯定會借機發揮,還要作妖。沒想到她能發揮得這麼無法無天,說台詞的時候簡直把我完美代入,罵得那叫一個狠——我敢發誓這是她全劇演技最好的時候,大概台詞和人物都完美符合她想要的,於是演技便登頂,她穿著嬌豔的襦裙,畫著精致的妝容,冷冷嘲笑著半跪在地上的我。
“還敢說沒有覬覦駙馬爺?花影,我看你膽子不小,本宮不在,都敢私底下和駙馬爺偷會!”
“花影不敢!”我依舊是跪著,半邊臉腫,是剛才平陽公主派手下打的。賀長安站在一邊神色如常,他畢竟是我的主子,出了事,我全攬下責任便是了,怎麼敢牽連賀長安一起下水?
“那你說!為什麼這個深更半夜的點,會和駙馬爺見麵?!你不是在皇宮陪皇帝嗎!”
再沒有別的可能了。
“還不快快認罪!”平陽公主的女婢在那裏叫囂,“認罪還能放你一條賤命!”
認罪,認罪。認了,就是罪。
我咬牙,眼裏逼出滾燙的淚,保全賀長安,毀我一身清譽又如何?我重重磕頭,如同拜天地訣別,“花影認罪!不求平陽公主寬恕,隻求公主莫要牽連駙馬爺,是我私心喊他,駙馬爺全然沒有料到……”
平陽公主笑了。
慕暖笑了。
我輸了。
……
“什麼戲份要你這樣跪在地上?”門口有人闖入,身影高瘦細長,渾身上下漆黑的西裝,筆挺發亮。
一步一步,走近了正在拍戲的我們。
季存瞳仁驟然緊縮,我抬頭的瞬間,整個人僵硬,緊隨著,顫抖如糠篩。
他先路過季存,看了他一眼,“好久不見。”
季存沒說話,隻是眼尾微紅,顯然,他也震驚了。
有人將我從劇組的地上扶起,動作輕巧如同在對待珍寶,他抱住我,聲音裏帶著痛心疾首,“我那麼寶貝你……你怎麼就……就這樣難堪地在拍戲呢?”
我聽見自己的哭聲,忍不住喊他,“哥……”
商幸堯回來了!商幸堯沒死!商幸堯他————
一切都轟的一聲坍塌了,我覺得這會兒耳邊都是嗡嗡嗡的。
整個劇組眾人皆驚!
這個如天神降臨一般的男人是誰……?剛剛商綰喊他哥?
商綰姓商,那麼他可能也同個姓。姓商?商……
他們記起來了,這城市,能有幾個姓商的?姓商的裏麵又有誰,能有這樣的氣場?!
“沒死為什麼不告訴我——”我用力抓緊了商幸堯衣服的後領,生怕自己在做夢,說話都差點打嗝,“你是真的嗎?我沒有做夢吧?哥?你是我的哥哥嗎?”
商幸堯抱著我,抬頭看向季存,“不好意思,瞞了你們這麼久……很久沒見了啊,季存。”
季存站在那裏,白皙漂亮的臉上帶著靈魂深處的震驚。
邊上有人失控摔碎了水杯。
黃欽睜著眼睛死死看著,身影搖搖欲墜。
‘我隻是覺得,我和你一樣而已。
和你一樣,在等一個不可能的可能。’
不可能的可能,
發生了。
這一刻,所有人都摒住了呼吸。
沒有人敢質疑忽然間闖進劇組來的商幸堯,更別說趕他出去,他光是站在那裏,一個字都不用說,就讓人感覺到一股子強大的氣場直直逼過來,我抬頭,看到了不遠處慕暖臉上那慌張又不敢相信的神色。
商幸堯回來了……誰敢相信?
兩年前死掉的男人這樣席卷重來,根本就是突破了大家的想象!
商幸堯鬆開我,伸手將我的眼淚擦掉,“拍戲太委屈你了。”
我愣住,當時腦子一片空白,又哆哆嗦嗦去摸商幸堯的臉,“是真的……是真的……”
商幸堯眼裏滿滿的都是心疼,他重重歎了口氣,“綰綰,你受委屈了。”
我沒忍住,抱著商幸堯嚎啕大哭,到後來甚至重重捶著他的背,像是在泄恨一般,“為什麼不告訴我!你為什麼不跟我說——你明明活得好好的,商幸堯你做哥哥怎麼能這樣!”
說到後麵嗓音都啞了,我抓著商幸堯胸口的西裝不停地抖,直到西裝都被我揉得一團亂,他不知道如何開口來安慰我,我就不停地說,似乎要把自己這兩年所有的委屈,所有咬著牙往回咽的痛苦統統都釋放出來。
我像是發瘋一樣捶打著商幸堯的肩膀,他一動不動任我撕扯,如同察覺不到痛亦或是全部忍住,像是一座巍然的山。
我哭號如孩童,視線都模糊了。
所有的情緒在這一刻徹底爆發,如同噴薄的火山,無法抑製的衝動讓我失控地死死攥住商幸堯的手,我一遍遍問他,你為什麼不告訴我。
為什麼不說。
你知不知道……
到了後來,我往後退了兩步,紅著眼搖著頭,喃喃著“你知不知道……我以為你死了……所有人都以為你死了……沒了商幸堯的商家……就是一盤散沙……”
連當時未成年的商聞被強製送去坐牢,我都保不住他!
商幸堯,你怎麼能這麼狠呢!
“你都不知道我有多絕望,你都不知道我好幾次要撐不下去了……”我哭得嗓子喑啞,可是哪怕下一秒我再也說不出話,這一秒,我也無法停止我自己的行為。商幸堯上前來讓我冷靜,我狠狠甩開他的手,用力抹了一把臉,將眼淚都抹掉,“你不是死了嗎?你不是死了嗎!你給我個痛快啊,你別一會來了……一會又……”沒了。
我怕,我怕得不得了,商幸堯,你回來了,又出事怎麼辦?
我如何承受得起第二次天塌?
商幸堯用力抱住我,像是在安慰一個小孩,“綰綰,你冷靜點,這些事情我回去慢慢和你說好嗎?你別哭,你冷靜點——我不會再出事,我真的……”
“騙子!騙子!”我大喊著,嗓音已然撕破,直呼他的名諱,“商幸堯你這個騙子!你這個騙子!你害得我——”
我怎麼說得出口呢?“商幸堯你這個騙子害得我活得好慘”這種話,我怎麼說得出口呢?
我哭著縮在商幸堯的懷裏,他過來摟我,周圍一堆人都看呆了。
這是……什麼情況啊。
商家大少兩年前音信全無失去影蹤,如今這樣毫無顧慮地闖入他們劇組,在這期間,究竟發生了什麼?
商幸堯隱忍地看著我,按住我的肩膀,讓我對視他的眼睛,“綰綰,看著我,你別哭,看著我。”
我哭得都在打嗝了。
商幸堯樂了,“你怎麼哭起來像個耍無賴的小孩。”
我打嗝打得更厲害了,一邊哭一邊罵,“要你管你這個騙子!你簡直不是人……”
“好好好,我不是人我不是人。”商幸堯拍拍我的後背,“別哭了好不好?我帶你回家好不好?別來拍這個戲受委屈了。”
我帶你回家。
鼻子一酸,我又想落淚。
多久沒聽見這句話了呢?
我有家了……我終於……不是孤身一個人了……
季存站在那裏,隻覺得神誌恍惚。
他沒死,他原來真的沒死。
……
——兩年前商幸堯出事的時候,季存是一個收到通知的人。他和商幸堯私底下交好這事兒,沒幾個人知道,但是事實是,他們的確關係很鐵,不然商幸堯也不會拚死把消息帶給他——甚至隻帶給他一個人。
季存以為商幸堯這是在托付後事。他做好了準備聽見商幸堯說一堆的商家後續如何處理,如何讓商家另外兩個繼承者避世躲過一劫,如何求季存讓他去外麵再找別人幫忙壓一壓鍾讓的手段——他都想好了要幫商幸堯去求哪些人。
可是他沒想到的是,商幸堯隻有一句話。
他說,幫我照顧我妹妹。
丟下這一句話,商幸堯這個人就消失了,季存重複嚐試好幾次聯係他,再也沒有聯係上過。
他臨危的前一秒,想到的隻有商綰。
可是商幸堯消失了,就再沒人保得住商家其他人。第二天商聞就被鍾讓抓進去了,他從電視機裏看見了商幸堯的那個妹妹在鏡頭下呼天搶地,如同一個走到了窮途末路的困獸,用自己的身軀作為守護商聞的最後一道城牆。
她瘦弱的肩膀拚命擋著鏡頭,為了不讓他們拍到商聞被抓入警車的畫麵,還是個少女的她像個潑婦一樣推開周圍的記者,直到腦門被相機砸出一個血窟窿。
他聽見她的聲音透過電視機傳來,帶著一股赴死一般的聲嘶力竭,“都滾啊!滾開!憑什麼抓商聞,憑什麼拍!都滾啊!”
一杆瘦骨,倔強抵抗。
可是商聞跟在她背後,一言不發,眼神黑得可怕,直到坐入警車,再沒多看商綰一眼。
季存想,商聞一定是恨她。一切災禍,都是商綰招惹鍾讓所致。
再後來,商綰也消失了,季存以為商家算是到了盡頭,這一切故事都該落幕了。
卻不料想,時光輾轉。在一家酒吧街邊看見她。
老天爺讓他看見了商綰,被男人拉拽著,一臉不情願卻又絕望朝酒店走去的商綰。
那個時候,季存從身邊一堆女人的包圍裏脫身而出,他直直從馬路的這一端翻越柵欄,橫穿馬路直到了另一端,一把握住了女人另隻手。
他對那個男人說,“給你兩個選擇,第一個,自覺聰明就放手。第二個,被我打到放手,你選?”
再後來,這個女人搬入了他的房子,她曾問他,你為什麼收留我?
因為商幸堯說,幫我照顧我妹妹。
可是他說,“老同學的交情而已。”
……
——收回冗長的回憶,季存猝然清醒,看著如今重新回來的商幸堯,說不震驚和高興,是不可能的。
可是除此之外的,為什麼……
內心還有股……鑽心的痛。
因為商幸堯回來了嗎?商幸堯回來了,又代表著什麼呢?
季存站在原地,臉色發白,而我,被商幸堯抓住往外走,“走了,拍什麼戲,商家養不起你嗎?”
我哭叫著,“商家破產了!我沒錢!”
“你哥哥我有錢!”商幸堯轉頭對我怒目而視,但是看見我的眼淚的一瞬間,他又放軟了聲調,“以前是我沒保護好你,現在我回來了,有錢了,你乖乖的,好嗎?”
我真的像個三歲小孩一樣被商幸堯拉拉扯扯往外走,我感覺到背後有目光跟過來,而且……還不是同一個人。
回頭,我看見黃欽眼神疼痛站在那裏,我一頓。以為是我自己做了什麼傷到他了,立刻撒開商幸堯的手跑回黃欽麵前。
我眼角還帶著眼淚,我問黃欽,“你怎麼了?”
黃欽搖搖頭說,笑得逞強,“你哥哥回來了就好,真好。”
“那……”我看向導演,“導演,我這裏……有點家事要處理……”
“沒事沒事!”導演立刻道,“正好今兒你的戲份完了,一條過,順暢!你先去處理自己家事,不打緊……”開玩笑,他敢讓商綰留下來拍戲?對麵那個哥哥大人眼神都能殺了他!
我和導演說了拜拜,跟上了商幸堯的步伐。
……
季存盯著空無一人的劇組門口盯了很久。
他想,她臨走的時候都能惦記黃欽的感受,卻偏偏,沒朝他看過一眼。
哦,那正好。反正他也不稀罕。
正好,商幸堯回來了。等商聞也出來了,商家又重聚,那豈不是一切落幕,和和美美
?
大結局麼不是。
從始至終都是商家的事情,他就是一個外人而已。何況他都讓她滾了,他怎麼可能還會想挽留?他做不出這樣跌份兒的事情。商幸堯回來了,他還省去了非得替他照顧她的麻煩。滾就滾,幹脆利落滾遠了更好。
畢竟,他也不在乎。
季存收緊了手指。
一點兒,都不在乎。
……
商幸堯把我送回家裏的時候,愣住了,“你一個人住在這裏?看戶型還不錯啊。”
我點點頭,“嗯,是張良便宜租給我的。”
溫柔善良的哥哥大人眼睛一眯,“張良是誰?男的女的?什麼工作?家裏狀況什麼樣?能力背景如何?”
我連連擺手,“你這麼著急幹什麼!我都和他說清楚了,就是做朋友,做朋友。”
“哦。”商幸堯這才罷休,又問我,“剛剛要走的時候,你折返回去找的那個男人是誰?男朋友?”
“那是我朋友,我看他好像情緒不好,就過去看看。你別是個男的就當成我男朋友好嗎……”我嘀咕著,“那怎麼不覺得季存是我男朋友呢。”
“不可能。”商幸堯斬釘截鐵,“季存他敢?”
到商幸堯這樣果斷的回複有些吃驚,隔了好久才下意識說道,“你……為什麼就這麼肯定啊。”
商幸堯眯眼衝我笑,隨後摸摸我的腦袋,“乖,季存才不會做那種事情。”
他頓了頓,“何況,季存不是喜歡慕暖嗎?”
他好像什麼都不知情。
我笑紅了眼,看著商幸堯,他沒來的時候發生了太多的事情,時代反芻成風,誰都無法捉摸。
這個問題,換做高中時候的我,肯定會毫不猶豫地同意,可是現在——
現在。
我看著商幸堯的臉,言不由衷地配合他的笑意,輕輕說一句,“是啊,他喜歡的是慕暖啊。”
商幸堯替我去放熱水,然後走出來看我,原本溫柔的眼神忽然間壓下來幾分,他盯住我許久,“你瘦了。”
我沒忍住,哽咽著,“我豈止是瘦了?你不在的時候我日子過得多苦你知道嗎?”
“對不起……”商幸堯深深地喘了口氣,語調驟然變冷,“鍾讓那裏,我一定幫你討回委屈。”
提起鍾讓這個名字,我就顫了顫,“不要說他……”
“不說,不說。”商幸堯見我這樣,無比心疼,“綰綰,你等著……終有一天我們會回去的,你別難受,我一定不會放過鍾讓的,你相信我好嗎?“
我看著商幸堯的表情,確認了他是知道鍾讓對我做過的那些慘無人道的事情,可是他……可能不知道當初打掉的那個孩子,是季存的。
我忍住了把真相告訴他的衝動,然後走去浴室洗澡,後來我聽見外麵商幸堯在打電話,語速很急很凶,像是在麵對敵人一般。
我一直知道商幸堯脾氣壓根沒有再麵對我的時候那麼好,或者說他在外麵幾乎是雷厲風行的樣子,看著溫吞,實際上說話從來不退讓半步,人家都說商幸堯隻有在麵對自己家裏人的時候,會放下一切,像個鄰家大哥哥一樣保護我們——而他,真正意義上來說,是個手段和季存鍾讓所差無幾的男人啊……
******
“我要這個消息做什麼?”商幸堯抓著手機冷笑,“陸家那邊關我什麼事?我要鍾讓身敗名裂,很簡單,陸家和鍾家趕緊撇清楚關係不就得了?不是說因為孩子的事情兩家鬧翻了嗎?”
“可是少爺,陸曼終究是喜歡鍾讓的,隻要她一直堅持,她家裏肯定也會無奈同意,到頭來鍾讓和陸曼還是會複合……”
“那就讓他們兩個這輩子都不能複合。”
商幸堯瞳仁幽深,絲毫不見半點溫柔風度的模樣,眼底似乎有猩紅的殺意一點一點升騰而起,“打掉我妹妹一個小孩,把我弟弟送進監獄——害我商家生不如死,賬,可得慢慢算。”
“大少爺你這個意思……”
“陸家那裏我抽空去一趟,至少得讓他們知道一件事兒,我商幸堯,還沒死透呢。”
“季存之前貌似就去過陸家打點。”那邊傳來斷斷續續的聲音,“前陣子商綰小姐住院也是他陪著。”
“嗯,我知道。我托了他照顧我妹妹,回頭還得感謝他。”
商幸堯掛了電話,我正好洗完澡走出來,衝他笑笑,“你現在住在哪裏呀?”
“我住在公司裏。”商幸堯轉過臉來的時候,又是如沐春風般的笑容,他對我說,“你可以來我公司上班了,不用再拍戲。”
“不……”我看著商幸堯的臉,總有人說過,我和商幸堯之間,一眼就能看出來是兄妹,“哥。一切總得有始有終,人家分手都說得好聚好散才不留遺憾呢,這戲,我也得完完整整拍完。”
“我看你演得什麼角色啊,”商幸堯又開始皺眉頭,“看到慕暖那張臉我真是……”
哥哥大人尋思了一下肚子裏比較有素養的詞語,說道,“難以下咽。”
我樂了,“好了嘛,但是這個配角我挺喜歡的。你別提我擔心了。戲必須得演完,這也是我自己對自己負責。等我演完戲了,我就來找你。”
“好。”商幸堯看樣子今晚不住在這裏,還是得回公司。我想,他公司剛起步,現在一定很忙吧,抽空出來接我一趟,我看到手機震動電話都響了好幾次了。
想到這裏,我看著商幸堯寬闊的肩膀,喉頭又有些哽咽,“其實……你人回來就好。別給自己那麼大壓力,我沒說非要回到當年的商家,哥,我看透了。隻要大家都還在就好,團團圓圓不是嗎?”
“但是我要回去。”商幸堯伸手,重重在我頭頂按了按,如同在給我傳遞力量一樣,“我不可能止步於普普通通的一般人,綰綰,我要商家重新回來。我要這城市再也沒人敢欺負你和商聞。”
他野心那麼大,心又那麼狠。
我輕輕握住他另一隻手,“有你在,沒人敢再欺負我了。”
******
商幸堯走的時候,整個家又空了下來,我環顧四周,忽然間一種不切實際的感覺又湧上心頭。
我是在做夢嗎?
好怕夢醒,我哥又不見了,我又跌落泥潭,找不到救命稻草。
翻開手機,看到了黃欽給我發來的消息,他好像對我哥的身份很好奇,連續問了好多。
我發了一句語音過去,“怎麼了?你以前是不是跟我哥見過?”
黃欽頓了頓,給我打來一排字。
見過,不過你哥應該不記得我了,就是一次晚宴見過麵,幾年前了。
我想到季存之前提到過黃欽家裏有人當官,或許商家沒破產的時候,什麼場合就見過麵。
我對黃欽說,“那你想認識我哥嗎?下次可以出來一起跟我哥吃飯呀。”
咦,真奇怪,對黃欽的感覺總是那麼親切,像自己好閨蜜似的。我得把江鈴兒也叫出來一起和黃欽好好深入接觸。
那邊黃欽連連說了兩句謝謝,之後又問我,明天還來不來劇組。
我說必須來,黃欽說,那明天見。
我收回手機,陷入沙發裏,整個人縮成一團,茫然地看著正在播放新聞的電視機。
商幸堯不在的日子整整兩年多,我都熬過來了,現在他終於回來了,我是不是可以徹底放下所有的責任了?
我閉眼,腦子裏卻出現了另外一張臉。
他總喜歡衝我冷笑,話裏話外還要夾雜一堆特別紮心的嘲諷,以戳我傷疤為樂,有的時候就把我看做天秤上的一個砝碼,順手了就把我拿去換取別的利益。
我更用力抱緊自己。
從什麼時候開始我不喜歡鍾讓的呢?或許在這段長久的追逐裏,我和季存都犯了一個同樣的錯,那就是,經年累月的單相思下來,我們都已經分不清楚自己喜歡的到底是什麼。
是那個一如既往暗戀的ta,還是那個努力感動自己的自己。
我將喜歡鍾讓看做一個習慣,可是原來養成習慣隻需要21天。
原來不是戒不掉,是太輕易養成。而我,卻把輕易,當做了九九八十一難。
我想了很多很多,甚至回想到了我們高中,高中時期那些意氣風發的日子,我全身帶著勇氣和力量追逐著鍾讓的背影,和季存一起翻牆去隔壁高中找慕暖和鍾讓,回來又各自做各自的幌子,對好台詞想好借口,配合何止是默契。
可是到後來,留在我腦子裏的,竟變成了季存的臉。
我狠狠抓了一把自己的頭發,想要徹底擺脫,深呼吸一口氣站起來去了臥室,剛在床上躺下,手機卻響了一聲。
是季存。
我的心狠狠一顫,猶豫要不要接通的時候,手指卻不受自己控製點下了接通,我慌了神,把手機貼到耳朵邊上的時候,聽到那邊傳來嘈雜的聲音,可是剛持續了幾秒,那邊立刻切了。
我抓著手機,渾身冰涼。
我想,這個夜,注定難熬。
******
“你丫矯情什麼啊!”別墅裏,薄止褣恨不得踹季存一腳,看著那個被摔在地上四分五裂的手機,他和陳渡對視一眼,互相搖著頭歎了口氣,“我還不是看你糾結,替你打個電話過去……你搶手機就搶手機吧,搶回來還把手機摔了……什麼脾氣啊這真是,怕我們又搶你手機回撥嗎?”
薄止褣指指自己,“我能跟你似的這麼幼稚?”
陳渡拿著酒杯樂,“你還真能。”
季存怒了,“睜眼說瞎話,老子手機都被你和陳渡搶走兩次了!陳渡背著我偷偷解我手機的鎖,被我發現了,你倒好,直接搶我手機給商綰打電話,當老子死的啊!我看你倆就是想看熱鬧瞎摻和!”
薄止褣和陳渡紛紛嘎了一聲,“你……怎麼知道啊?”
季存快被氣得吐血,“賠我個新手機。”
“沒錢。”陳渡像個大爺似的往沙發上一靠,“沒錢沒錢,錢都拿去投資江鈴兒新的電影了,沒錢。”
“你那叫投資?你那叫洗錢。”
季存看到了陳渡在偷拍,過去恨不得和陳渡打一架,“拍什麼拍!拍什麼拍你!”
“當然是拍你現在孤家寡人可憐巴巴的樣子。”陳渡說,“我發給江鈴兒,那小賤人一定會轉發給商綰,所以發給她等於發給商綰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