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開。”羅不悔怒斥。
“舒兒,你讓開罷,這是我該受的。”雲湞沉聲道。
若受了這頓打就能消師父心頭之氣,能光明正大地與心愛之人殷切情長,又有何不可?
羅不悔悶聲推開雲樂舒,幾截斷竹攏成一束,手起竹落,撲簌似西風撕卷,紛紛落在雲湞背上。
雲湞依舊挺直腰背,一動也不動。
若不是嘴裏仍發出幾聲輕若無聞的悶哼,羅不悔便要錯認自己打在了棉花上。
沉悶的響聲一下又一下響徹山林,驚起山雀紛紛。
眼見雲湞額間滲出了汗,又從臉上那紅腫的傷處滾落下來。
雲樂舒嗚嗚落下淚來,她淒惻地哭,苦求地喊,“師父,不要打了......”
羅不悔充耳不聞,眼眶中的淚光滾燙不已,他忍痛將淚水咽下。
雲湞背上滲出幾絲鮮紅,雲樂舒再看不下去了,瘋了一般撲過去,替雲湞受了一記,雲湞、羅不悔均是一驚。
雲湞忙將她抱住,雲樂舒雖痛得呲牙,卻仍笑得沒心沒肺,“師兄,我不痛的。”
他們這般相憐相依,羅不悔看在眼裏,頹唐地搖了搖頭,將手中幾截斷竹丟了出去,“你們倒是惺惺相惜,但這世間最不缺的就是情深似海,此事我絕不會同意。”
他該如何將他們的身世道出令他們永絕此念?羅不悔攥緊拳頭,卻始終覺得難以啟齒。
跪著的兩人同時一怔,他們本以為師父會就此妥協。
雲湞一陣沉默後,終於下定決心,“若師父不允,我便攜師妹離開此處,必不叫師父為難”。
世間安得兩全法,不過權衡再三,取其一方圓滿罷了。
師父含辛茹苦教養他廿載,一邊是恩師,一邊是摯愛,雲湞心中如受兩方力量猛烈撕扯,他痛苦地闔上雙眼,再次落定抉擇,循規蹈矩二十年,總要允他為自己任性自私一回。
羅不悔大驚失色,“你!你這個孽徒。”
“徒兒不孝。”雲湞言語裏的決絕如淩厲刀劍,狠狠刺穿了羅不悔飄搖的心。
羅不悔轉頭看向淚流滿麵的雲樂舒,似有一絲期待,“師父最疼你了,舒兒,你當真舍得與你師兄一起背離師父嗎?”
羅不悔於雲樂舒而言,一如再生父母,他待自己甚至比對雲湞還要愛護,怎能這樣傷他的心。
雲樂舒咬著唇沉默,乞憐地看著羅不悔,又留連地看著一身傷卻還不肯低頭的雲湞,哽在喉中的話一個字也說不出。
師兄為了她不惜決絕至此,她怎麼能在這時候泄了氣。
“這多年來的疼惜愛護終究是錯付了。”羅不悔忽然自嘲地笑了起來,笑聲淒切。
“隻要師父點頭,我們便一世都留在師父身邊......”雲樂舒試探道。
“不必以此威脅,無論說什麼,我都不會同意的。”羅不悔話裏苦澀。
他的罪孽怎會都報應在了孩子身上。
“師父,您是不是有事情要告訴我們?”
雲樂舒捕捉到羅不悔眼中流露出來的不忍,好似他本意並不願如此針鋒相對,那麼這其中到底有何隱情,讓一貫慈藹寬和的師父這樣激烈反對。
羅不悔身形蹣跚,枯槁的麵容似曆經滄桑,方才那番對峙仿佛讓他在一瞬間蒼老,麵對雲樂舒一針見血的詢問,他神情一滯,隨後與雲湞說道,“湞兒,是師父騙了你,你並非棄兒,你母親是雲茭,你父親——”
“是我。”
灰敗的聲音像在十二月的風雪裏吹拂了一夜,在此刻如巨石落海,激起千重浪。
雲茭......
雲樂舒直直看著羅不悔,滿是不可置信,“師父......師兄怎會是......”
雲湞忽覺心中似有驚雷轟然炸開,隨後便是漫天的冰雨簌簌澆下,淅淅瀝瀝,冰冰涼涼,令人覺得又濕又悶。
他咀嚼著“雲茭”二字,嚼不出什麼意味來。
那年陪同雲樂舒偷偷往薛家墓園去拜祭她的墳塋,他滿心虔敬地看著碑文上的名姓,真將她當做了自家長輩,可師父竟然說那是他的母親......
他若真是雲茭之子,已足以澆滅他心中那叢火焰,可為何師父還要畫蛇添足自稱是他的父親?
夜色沉得徹底,山水俱靜,萬物無聲,此刻連那林間小雀都知趣地閉緊了舌喙。
“嘭!”燈籠砸落在地,濺出點點火星,然後無聲湮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