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哪一回了?若是不介意,你便邊看邊讀,讓我也聽聽。”嶽暻知道她就是沒人陪著不敢看,又不好意思叫自己在這兒陪著她。
“你真的想聽?”雲樂舒眼睛一亮。
“嗯。”嶽暻看著她,笑著點了點頭。
“既然如此,那我就勉為其難,帶著你看了。”雲樂舒便興衝衝從床上下來,捧著書到塌上,與嶽暻相對而坐。
有人壯膽,雲樂舒可謂是膽大心雄,嘩啦啦地翻到“噴水”一節,緩緩念道。
“萊陽宋玉叔先生為部曹時,所僦第,甚荒落。一夜,二婢奉太夫人宿廳上,聞院內撲撲有聲,如縫工之噴衣者。太夫人促婢起,穴窗窺視,見一老嫗,短身駝背,白發如帚,冠一髻,長二尺許,周院環走,竦急作鶴步,行且噴,水出不窮。婢愕返白。太夫人亦驚起,兩婢扶窗下聚觀之。嫗忽逼窗,直噴欞內!”
窗外雨勢漸弱,卻依舊有風聲呼呼刮過,船艙內微微搖晃著,連麵前的燭火都飛撲不定。
嶽暻見她讀得認真,便抬手把燭火稍稍往她那側挪了挪。
燭火映在她那張清綺的臉上,顯出一層微弱的柔光來,濃密的眼睫如鴉羽垂覆在她專注的眼睛上,當讀到可怖之處時便輕輕一顫,又歸於平靜。
嶽暻靜默地看著她,她卻心無旁騖地看著書,嘴裏時而輕緩時而急促地逐句讀來,十分投入,嶽暻看著她這樣沉浸地讀著書的模樣,一時聽得有些心猿意馬。
嶽暻倚著案台,以手撐臉,卻聽她讀得越來越慢,他麵上便浮上一絲笑意,開始打起精神聽她讀來。
“窗紙破裂,三人俱仆,而家人不之知也。東曦既上,家人畢集,叩門不應,方駭。撬扉入,見一主二婢,駢死一室。一婢鬲下猶溫。扶灌之,移時而醒,乃述所見。先生至,哀憤欲死......細窮沒處,掘深三尺餘,漸露白發;又掘之,得一屍,如所見狀,麵肥腫如生。令擊之,骨肉皆爛,皮內盡清水......”雲樂舒撫了撫胸口,才抬起臉來,略帶驚懼之色,與他分享道,“宋母和丫鬟偷偷往外看,鬼婆婆竟突然出現在窗前朝她們噴水,真的嚇了我一大跳!最可怕的是,那婆婆被挖出來砸爛後,大家才發現她身體竟是清水做的。”
她連連搖頭,一副拍案驚奇的模樣,卻不自覺地往嶽暻的方向湊了湊,與窗戶稍稍拉開了點距離,生怕窗戶突然湊過來一個鬼婆婆。
嶽暻看在眼裏,心裏樂得很,卻不揭穿,附和地說了幾句,便催她讀下一篇。
不知道長長短短讀了多少章回,窗外已風消雨停,雲樂舒逐漸不敵困乏,歪著身子伏在案上睡著了。
嶽暻緩緩起身,走到窗前將窗戶拉開,使雨後的清新空氣漫灌進來。
蠟燭已經快燃到底,估摸著,得有三更了,他笑她這小夜貓子還挺能熬。
嶽暻輕手拿走她手中的書,緩緩把她抱起,又輕輕放到床上蓋好薄被,才準備起身離開。
鬼使神差地,卻俯身在她臉上輕輕落下一吻。
去年與她初見時,他那時輕狂地告訴自己:這樣的女子就該是自己的!
如今這句話又從心裏鑽出,在他身體裏搖旗呐喊,喧鬧不休,初時隻為驚豔,如今卻是為與她相處多日的這份自在快樂。
她給自己的這份自在快樂,沒有算計,沒有尊卑,與帝王無關,亦與男女之情無關,就那樣稀鬆平常,卻讓他想要牢牢攥在手裏。
既然命運冥冥中把她引來金陵、送到他的船上,他便遵天命,盡人事,把她留在身邊。
不管她心裏裝著的是君亦止,還是她那什麼魂牽夢縈的情郎。
如此,接連兩日,嶽暻都借聽書之名陪著她,雲樂舒也樂得有人在旁幫她壯膽,便一鼓作氣把《聊齋誌異》正本讀罷了,然後才找出《郭氏循經取穴經略》來看。
醫書不便邊看邊讀,她也已經從那群鬼怪中走了出來,再不需要嶽暻陪著了,便獨自潛心鑽研起郭氏所著的循經取穴之法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