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雲樂舒穿罷衣裙,擦幹了發,晏子繆入內傳話,“夫人,君上在正廳等您。”
雲樂舒心頭忐忑,不知君亦止準備拿她怎麼樣。
欺君,罔上,不敬,逃宮,偷渡,公然與官府對抗,這回可比上回嚴重得多了。
丫鬟放下手中的檀木梳,輕聲道,“夫人,發未盡幹,梳不得高髻,奴婢幫您把頭發束在後麵吧。”
雲樂舒點了點頭,從鏡中看向晏子繆,突然覺得他似曾相識,“我好像在哪裏見到過你,你叫什麼?”
晏子繆垂頭恭敬回道,“屬下晏子繆,數月前才到君上身前做事,夫人應是記錯了。”
“這樣嗎......逐玉大人這回怎麼沒來?”雲樂舒無意識地撥動結心扣,隨口問他。
“逐玉大人留在京都負責衛戍之事。”晏子繆垂頭答道。
“夫人,好了,您瞧瞧。”丫鬟將發帶係穩。
柔順的發帶絞在一頭烏亮長發中,垂在她身後,添了幾分女子的柔態。
雲樂舒沒有細看,與她點頭道了聲謝,丫鬟詫異地抬眸看她,又覺失態,忙垂下頭去。
她在市井裏巷浸淫,於鄉野田間縱橫已逾一年,早將自己視作普通的市井小民。
近一個月來多與工坊、貴人打交道,也算略通世故,待人總多了幾分熱情客套,在宮中時金嬤嬤教的那些禮儀禮節也早就被她拋到到腦後,她何曾想過自己如今又過上了被人伺候的日子。
丫鬟們拿來厚厚的披風給她披上,又將剛燙好的手爐放入她手中,才跟在她身後出了門。
雲樂舒想起先前君亦止掐著元康時那副暴怒狠鷙的樣子,心裏愈發驚懼起來,她轉頭試探地問,“你來時,他心情可還算平靜祥和?”
晏子繆一愣,才後知後覺地明白她問的是誰,拱手回道,“天子喜怒屬下不敢妄自揣測。”
雲樂舒眼皮子耷拉下來,卻恰看見晏子繆垂下的掌心一片青紫交錯,她吃驚地問,“你受傷了?”
她的熱情讓晏子繆有些不適應。
他微微縮著手,垂頭道,“屬下陪君上從嶽國一路快馬加鞭、日夜兼程地趕路來的汴州,這是韁繩勒的傷,並無大礙。”
雲樂舒長長哦了聲,準備麵對接下來的驚濤駭浪。
該有多憤怒才讓他馬不停蹄地跑來汴州抓她,她越想越害怕。
很快到了前廳,一排格扇門大開,洞見廳堂明亮。
主座上坐著個鳳眼生威、儀態堂堂的男人,修長的手指不知托著一碗什麼東西,正湊近唇邊欲飲。
他身旁恭敬立著一位雲樂舒再熟悉不過的醫者,正將桌上的藥瓶子裝回藥箱。
“您身上的風熱還未退盡,仍得小心養著,您此番不眠不休,不顧身發高熱地疾馬趕路,身體顯是熬不住才摔下馬來,龍體貴重,若有損,可怎麼是好?”
雲樂舒揣著手爐,恰聽到張弼無奈的囑托,微微一詫,才進了門。
身後的格扇門被仆從們一一閉起,僅餘最中間一扇供人出入,陽光從格心夾層玻璃漏泄而入,勻淨地灑落堂間。
光影落在人身上,憑空有種恍若隔世之感。
至少,君亦止此時此刻的心境便是如此,一年之別,於他而言真似寸陰若歲。
君亦止凝著她許久,再一次暗自感歎——她能活著,真是萬幸。
格扇門一閉合,外頭的風大多被攔堵在外,室內供著火爐,雲樂舒身上有些微微冒汗。
“臣張弼見過夫人。”張弼躬身向雲樂舒行禮,臉上雖帶著幾分鞍馬勞倦,見了她,卻由裏而外透出一股子喜色。
若不是君亦止在當場,他非得抱著雲樂舒的腿,痛哭流涕地哭訴一番自己被派遣至槐裏這段時間的心酸不易及思念家中老小的桑梓之情。
如今這夫人終於找到了,他也終於可以跟著返京了,苦日子也算是到頭了。
北朔之寒豈是他這等自小生於滇南暖境之人可堪忍受的?
近日天天落雪,他每晚擁著三床被子還被凍得無法入睡,更別提這風雪催人老,他渾身上下沒有一塊肉是不緊繃的,臉上似乎又長了幾絲皺紋,真是令人糟心。
雲樂舒朝他微微頷首,隨即跪下朝君亦止行了個大禮,“雲樂舒拜見君上。”
她這番動作迥別於曾經二人的親密熟稔,頗有些伏低做小的意思。
素色的披風包裹著她的身段,她脂粉未施,明眸皓齒,挽發在後,連發簪都未戴一支,不再見半分新嫁娘的模樣。
君亦止覺賞心又感悅目。
再不喜她這般故作疏淡卻也沒說什麼,隻揮手讓她起身,朝張弼點頭吩咐道,“快替她探脈看診,她身上的傷都檢查一遍,有任何不妥皆報來,不得隱瞞。”
這麼嚴肅地將她傳喚過來,便隻是為了讓張弼給她看病?
雲樂舒打量著他的神情,見他似乎真的並無責罰之意。
“是。先看看外傷吧。”張弼朝屋外一垂頭候著的女醫招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