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樂舒後來應邀又去了一回,知道他信佛,又常出入寺廟,她便送了他一串青碧色的碧璽十八子作為見禮,手串上綴著一片觀世音象玉牌,寓意是好的。
再之後王氏再來請她去梨園她都婉拒了。
縱然林月虛琵琶絕妙,梨園人事紛雜,每次去都覺聒擾,她寧願待在家裏陪師父。
王氏一片好意,熱情難當,知道她不耐吵鬧,特意告知今日梨園中人皆去觀中打醮祈福去了,雲樂舒握著帖子,難得地有了一絲猶豫。
“姑娘,我家夫人說您要是實在身子犯懶,她便請月虛公子改期。”丫鬟見她遲遲不應,又補充道。
被婉拒了兩次,王氏連台階都給她準備好了。
羅不悔輕撫了撫雲樂舒的手,“成日裏待在這園子裏,把人都悶壞了,你身上也好了許多,出去聽聽曲兒也好,難為人家新譜的曲子特意邀你共賞,去吧。爹爹也許久未曾出門了,也想前去看看,你便當作陪爹爹出去散心可好?”
雲樂舒才應下,將裝糖的小盒晃得鐺鐺作響,“好吧,看在爹爹送了禮的麵子上,勉強陪您一陪吧。”
羅不悔被她逗得啞然失笑。
梨園今日果然清靜了許多,自進了大門就不曾見到閑雜人等。
雲樂舒挽著羅不悔走過回廊,便見王氏已在座中與林月虛閑聊,見她與羅不悔同行,二人略有驚訝。
王氏起身,快手撫平衣裙皺褶,客氣地與羅不悔頷首笑道,“羅醫師今日也有雅興陪著雲姑娘來梨園嗎?快請坐。”
羅不悔也朝她一笑,斜眼看過雲樂舒一眼,“實在冒昧,這丫頭如今懶得很,非得我這當爹的百般哄著才肯出門的。”
王氏又親手遞了茶過去,眉眼帶著笑,“怎會冒昧,羅醫師能來,也是月虛的福氣,您喝口熱茶。”
林月虛瞥過羅不悔,看著他對雲樂舒嗬護備至的樣子,又看了一眼王氏的諂媚嘴臉,臉上掠過一絲諷笑,又很快隱去。
他躬身行禮,“何夫人所言極是,能多得一位聽客,是月虛的福氣,月虛用三日三夜重新編排了一支曲子,還請諸位靜賞。”
雲樂舒笑道,“洗耳恭聽。”
“可否與姑娘借個人,我那螺鈿紫檀琵琶型碩體重,又置於高處,想請這位小兄弟代為取用,陋舍不遠,就在那道垂花門內,很快便能取來。”林月虛將自己手上那麵普通的紅木琵琶隨手擱下,詢問道。
王氏驚道,“月虛公子說的難道是那麵‘鳳眼琵琶’?你十四歲赴京,在官宴上演奏一曲《渡江雲》,技驚四座,相爺當即取來珍藏的遺世古琵琶,當眾賜予了你,你自以為珍,從來不願在人前用它演奏,今日為何願意讓它重見天日?”
林月虛揚起漫淺的笑,“客貴,當以貴器合配,今日為諸位彈奏,月虛引以為貴客,用這‘鳳眼琵琶’有何不可?況且,我也正覺得隻有這‘鳳眼琵琶’的音色方能將新曲所蘊之意彈奏得淋漓暢意。”
王氏露出受寵若驚之態,忙與雲樂舒道,“雲姑娘,咱們有耳福了。”
雲樂舒不知那鳳眼琵琶是什麼來頭,聽起來像是什麼遺世古器,應是貴重得很,又為當朝相爺所賜,自然是林月虛極珍視之物。
她對林月虛此舉有些疑惑,自己不通琵琶,實在稱不上知音,不知哪點值得他獻出這麼寶貴之物。
當下也隻按下疑惑,與晏子繆道,“子繆,你便幫一下月虛公子吧。”
晏子繆陪著雲樂舒來過梨園數回,從未出現過什麼岔子,園中的一切他也早已了如指掌,故而他也不推脫,便陪著林月虛去將那麵琵琶取了來。
既取來了琵琶,林月虛抱著琵琶上了台,緩緩坐下,輕撥弦索,慢轉琴軫調好音,方與台下三人頷首示意。
琵琶流水般淌出一段輕快的前奏,充滿了生機盎然的花語花香,仿佛能從那跳躍的音節裏窺見春色漸次萌醒,萬物自始複蘇的融暖......
可不一會兒,弦聲漸緩,嫩綠青樹,芳草萋萋的濃稠春色忽然多了些濛濛細雨的愁思。
低婉的悶聲似雨中悲鳴,長漫的尾音伸延,似謾憶紛紛,伴著舊寒一縷,鑽入人心,讓人聽了無端沉重。
雲樂舒看著林月虛寂寥的神貌,心中忽然湧起一陣莫名的悲憐。
她總覺得他藏著什麼秘密,又覺得他有種讓人無法直視的滄桑,明明他這樣年輕......
琵琶音轉,低低的悲鳴變成了短促的快調,就好像從漫天蕭瑟中忽然破繭而出一縷熹微的陽光,也似蒼茫夜色裏忽然洞開了一片光亮,琵琶曲調裏終於有了些許暢快之意。
雲樂舒以為接下來會延續這樣的節奏知道結束,卻不想,嘈嘈切切,忽然在一瞬間戛然而止,倉促地結束在方才那最後幾聲圓潤的散音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