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聲音低徐,每個音都輕飄飄的,仿佛風一吹便能吹走。
她脆弱得仿佛一個置於高處搖搖欲墜的瓷器,美麗又易碎,君亦止拒絕的話到了嘴邊,卻變成了“好。”
張弼將一並雜物收拾妥當,垂首退出了房門。
雲樂舒扶著桌麵站起身來,垂眸看向他,勉強露出一笑,“......有勞你了,我也回房了,頭有些疼......”
君亦止站起身送她到門前,誰知她才踏出門去,便失去支撐仰麵傾倒。
“舒兒!”
君亦止情急之下竟喚出從前的愛稱,自己卻絲毫不覺。
他箭步向前,大臂一撈險險將她接住,同時發出一聲悶哼,肋下的刀傷因這一動作又緩緩滲出血跡。
雲樂舒昏沉之際聽得君亦止急切的呼喚,奮力睜開眼,發現自己竟重重壓在他的傷口處,傷口處儼然透著血跡,她甚至聞得到令人駭懼的血腥味。
君亦止半跨立穩穩環住她,臉上顯出幾分痛苦之色。
她如同夢中驚醒,從他懷裏出來,語無倫次,“對不起......怎麼辦?你又流血了......是我不好......”
她實在有些不正常,君亦止劍眉凝起,擁著驚恐無措的女人重回房間,“我沒事,冷靜些,你可聽見了嗎?”
張弼那頭聽見動靜,又連忙從隔壁匆匆回到西間,“君上......”
君亦止搖頭示意他先別妄動,轉頭對著哭成淚人的人兒溫聲哄道,“方才扶你時牽動了傷處,出了點血罷了,那傷處不深,也未傷及要害,真的無事,你別怕。”
她還是搖頭,顫手指著他衣服上越來越深的血跡,崩潰地哭著,“他也說他沒事,他騙我,血根本就止不住......他再也回不來了......”
君亦止看她這般失心模樣,方知她方才的沉著和冷靜全是假的。
她隻是將所有驚恐、不安與害怕全壓抑在心裏,心中那根弦繃得太緊,稍一誤觸,情緒便突然驚潰。
君亦止知道她一時根本無法從父親的死裏走出來,且被自責愧疚的情緒捆縛太深,他又是為救她受的傷,她怕他出事。
“我沒有騙你,你若是不信,你來為我重新包紮好不好?”君亦止抓住她顫抖的雙手,堅定而柔和的目光包裹起她的不安。
那目光似有撫寧心神的效用,她閃爍飄忽的瞳孔終於有了一絲清明,身上的緊繃感也隨之消褪。
她乖乖地點了點頭,“嗯。”
張弼連忙遞上布條、金瘡藥及清理傷口的藥液。
雲樂舒定了定神,虔誠而謹慎地解開君亦止腰間玉帶,除下外袍,俯身將雙手置於暖爐之上烘了一瞬,才去剝他的裏衣。
她的動作小心翼翼,將他的手從袖中抽出時,還會因緊張而蹙起眉,生怕不慎勾到他左掌的傷。
君亦止眉間的憂色略緩,唇峰微微漾出笑意。
柔軟的雙臂環在他身前,一圈圈地拆著布條,既輕且慢,柔而暖的手指輕觸在他肌膚之上,撫過之處微微戰栗。
拆下布條後,一個兩指寬的刀口赫然入目。
青色的草藥末被新滲出的血染紅,一道青紅的液體正緩緩垂滴到君亦止的右腹,雲樂舒拿起幹淨的棉布用馬齒莧、柳葉與黃酒熬成的藥水打濕,輕輕地擦拭幹淨。
她一直垂著頭認真清理傷口,君亦止伸手想替她將垂落的發拂至背後,卻意外地接到了一滴冰涼的淚珠。
他不動聲色地撥開她的發,那滴淚便雁過無痕地湮滅在她柔綿的發絲中。
他輕笑道,“你看,這傷口是不是真的沒事?雖在肋下,卻不過入膚半寸,未曾傷及髒腑脈管,用不了幾天就能痊愈了。”
雲樂舒沒有抬頭,用溫熱的指尖蘸了金創藥粉,一下一下地輕敷在傷口處,“可還是要小心,你的手也傷了,還要日夜兼程,恐怕多有不便。”
君亦止聽出關切之意,心頭氤氳出暖意,卻根本未曾將這點傷放在心上,“此番出來太久了,朝中諸事未決,都在等著我回去。”
言下之意是,哪怕受了傷,他也必須盡快回去。
不僅要盡快將皇甫明月立後之事落定,以安皇甫丹夫婦的心,也要盡快回到朝中,履行自己的帝王之責。
雲樂舒輕輕扯出布條,貼著君亦止的腰身一層層包覆起來,最後用羅不悔曾教她的打結手法打了一結。
她柔軟的額發掃過他的下頜,又拂過他的耳廓,好一會兒才停住。
君亦止薄唇緊抿,默無聲息地鬆了口氣。
“那你不要騎馬,你坐馬車。”她終於正臉看他,微蹙的眉眼掩不住憂心。
她語氣有些不容置喙,眼眸裏卻滿是懇求。
君亦止眸色一動,滯了一瞬才聽從地點了點頭。
她眉間的憂惶才好似被泉水滌蕩過一般,終於清淺了些。
她忽然起身,縈繞身前的木樨香頓遠,一瞬暖風撞入君亦止的懷中,他頓覺有些不適應。
雲樂舒腳下倉促,將衣架上的衣服抱起很快又回到床前,又一陣由她而起的暖風,卻將熟悉的木樨香重新攜至他身邊。
君亦止略失神地看著她小臉煞白地替他穿上裏衣,再套上外袍,甚至還想將灰鼠毛的大氅給他披上。
“我不冷。”君亦止偏頭看向床前的暖爐。
“你失血太多,身體虛乏,很容易染上風寒的。”她的眉又皺了起來。
君亦止生怕她不高興,連忙就著她的動作,自己三兩下披上了大氅,突然想起什麼,看著雲樂舒爽朗一笑。
都怪她突然的關切使他亂了心神,他方才明明想要將好消息告訴她的,生生給忘到九霄雲外了。
“方才忘了說,我這麼著急要回宮,還因另外一事,五弟他如今分身乏術,早迫不及待要將政務丟還給我——”
雲樂舒茫然地看著他,卻似被他真切的笑容所感染,心裏莫名地少了幾分壅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