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樂舒遲疑著接過,偌大一封信,隻有寥寥幾句,是君亦止峭峻遒勁的筆書,筆墨潦草,甚至暈壞了一角,顯是倉促寫就。
君亦遠迷瞪問道,“昨日亦萱說過皇兄今日要過來看長煙和皓月,難道是有事耽誤了,可怎會給妹妹傳信......”
“說什麼了?”紫璃已猜得八九不離十,多半是想最後告個別。
雲樂舒略顯哭笑不得,將信展開給她看,上麵寫著“欠酒不還,食言而肥,百靈山下候爾,攜酒來。申時,伯堯。”
皇兄竟自稱伯堯......
伯堯二字晃得君亦遠目眩,字裏行間的熟稔親密他倒覺有些習以為常,無論過去或現在,他一貫待雲樂舒如此。
“你這會兒回山拜祭完爹娘,時間正好,你見不見他?”紫璃盈盈笑著,眼底盡是曖昧和打量,不待她回答,又挽過她的手,半推半送地將她送到駿馬旁,“左右人家就在山腳下攔你,不見也得見了,快去吧,替我給二老燒柱香。”
雲樂舒橫身一跨上了馬背,又話別幾句,收了紛繁心緒,勒韁起行。
身後是紫璃的殷殷叮囑,“記得來信.......累了就回來看看我們......保重身體......”
拜祭過父母,雲樂舒鼓起勇氣踏入曾經與紫璃撒歡玩樂的居室,還到藏書閣去了一趟。
滿牆的古籍冊本,醫經手稿靜靜守在閣中,不知時移事改,仍等著主人取閱。
架上空了些位置,雲樂舒諳熟各類書籍的擺放位置,猜想雲湞那次回山來,應是帶走了幾本醫書、琴譜,幾本羅不悔的手稿還有一本她閑時無事照著他的字跡臨摹的詞選。
她撫過那本詞選曾經放置的位置,心裏頭空落落的,某處漏著風。
山中各處被照看得很好,景物一切依舊,故人卻已長絕。
她背起包袱,手上提一壺秋露白,回首看了一眼緊緊挨著的兩座墳塋,隻覺心中蒼涼無依,緩緩背身離去。
山下有人在等著她——
不知為何她會覺得那個人,是她脫離這種壞情緒的一種行之有效的解藥。
她步履匆忙。
山腳下那棵楓樹中秋前後亦順應時序開始變紅,將紅未紅的葉子層疊伸延,像是要努力觸碰陽光雨露。
樹下背手站著一人,長身玉立,蕭疏挺拔,猶如昆山片玉,光華暗流,身邊白色的馬兒正垂頭食草。
見她出現,他雍容緩轡,往前相迎,笑怪道,“你不守時。”
雲樂舒酒靨清淺,仰頭看他,“在山裏轉了轉,耽擱了點時間,喏,賠禮。”
她揚起手中的酒壺賠笑,忽然發現心裏那碩大空虛正在被緩緩填彌。
這是一種很奇怪的感覺,伴隨著一絲不由自主的慌亂。
“你要去何處?”他不接她的酒。
“此處離垠梁很近,我一會兒便從垠梁渡口乘船離開,待上了船我再想想要去哪裏。”她將酒壺捧到他麵前,“秋露白,你喜歡的。我知道你隻是想來送一送我,現下見過,就此告別吧,後會有期。”
君亦止雋逸的眉眼凝著她,滿是不同以往的溫柔與多情,似是不願再克製,明熠的目光看得她耳根發燙。
“我們是朋友,那麼,走前好歹也要話別幾句罷,又沒人攆你趕你,陪我看完夕陽再走,可好?”他終於伸手將酒接過,卻換了一種隱帶哀求的語氣。
聲音從喉嚨裏出來時便已染了暗啞,仿佛他髒腑裏全是陰霾。
“......好。”俊逸無雙的公子軟語相求,偏又毫不遮掩撒嬌意味,讓本就心有不舍之人也不管不顧起來。
短暫地縱自己隨心一回,以此聊慰心中離愁,是可以被理解的吧。
他星目微闔,滿足地笑,“走吧,前麵不遠處有個半山觀景台,與渡口順向,就去那兒吧。”
雲樂舒取了自己的馬,與他並肩而行,很快便到了一處建在半山腰上的觀景台前。
二人下馬,君亦止從馬背上解下酒來提在手上。
山勢平緩,修有石階指引,二人拾級而上,沿著一行青鬆翠竹登上觀景台。
觀景台雖離渡口不遠,卻因要爬階而令來往行客望而卻步,此時又接近日暮,是以隻餘遊客零星。
君亦止提著酒引雲樂舒到簷外棧道,睥睨山下群景,緩道,“這裏雖簡陋,俯瞰所得景致,卻很不凡。”
棧道上另外兩位登高賞景的公子準備下山歸家,見忽然來了兩位氣質出塵的年輕公子,一個雍容清貴,身似長鬆,一個玉琢冰雕,精致得能與傅粉何郎比肩,不覺有些驚歎,頻頻回望。
“果真不錯。”眼下所至之處,鬆煙入墨,山林漸染,綠林盡頭是湖海碧波,荻花瑟瑟,舟渡繁忙。
她看著他手上兩壺酒,微訝,“你也帶了酒?”
“我也有要贈你的送別酒。”君亦止將酒打開遞與她。
“竟也是秋露白。”她接過輕嗅酒香,驚訝不已,“真巧......”
“鏡水樓的夥計說這酒不醉人,放心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