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今日揚不幹淨,便待明日(1 / 3)

晚間,嶽暻破天荒帶著嶽峴光臨吾鄉山房。

嶽峴指著園林入口的牌匾問他,“父王,您為何要將‘洞天福地’換掉呢?”

嶽暻仰頭,看著月光下清晰可見“吾鄉山房”四個字,緩緩答道,“常羨人間琢玉郎,天應乞與點酥娘。萬裏歸來顏愈少,笑時猶帶嶺梅香。試問嶺南應不好,卻道:此心安處是吾鄉。”

他語氣平和,眉眼之間染月華寸寸,連往日看起來疾厲的神貌都柔軟了些。

嶽峴覺得納罕。

他亦步亦趨跟在後麵,直言,“孩兒不懂。”

“你年紀尚小,不懂是自然......”嶽暻帶他步上石橋,橋下是蜿蜒水道,養了各色錦鯉。

過橋後,入目乃見假山群起,嶽暻卻沒從假山林裏走,熟稔地從右下角的月門拐出去,徑直到了一廣闊院落。

院中垂絲海棠開得正好,滿園溶溶月,又兼漫漫香。

嶽暻看著不遠處繡閣內透出的燭光,心都靜了下來。

嶽峴以為他的問題到此戛然而止,卻聽嶽暻接著說,“父王如今的寄望,全在方才那闕詩中。”

盼望有朝一日,他的寓娘也能笑與人道,“此心安處是吾鄉。”

他要她,徹徹底底屬於這裏。

要迷惑她,麻痹她,緊緊地把她捆綁在這裏,不惜造個逼真的天地,一日日地騙她,“這便是你日思夜想的家鄉。”

直到她身心臣服,深信不疑。

直到她畫地為牢,自剪雙翼。

嶽峴看向庭院中遍布的守衛,更加不懂嶽暻話裏的意思,隻是莫名為眼前那盞燈的主人感到心憂。

他即將去見的,是那個叫他自立堅強,教他恣意歡笑的白鶴姐姐,還是父王新納的寵妃、圖璧被逼和親的可憐皇後?

“父王今日帶兒子前來,要兒子做什麼?”嶽峴緩下腳步。

“她在宮中舉目無親,長日寂寞,從前她最疼愛你,你便替父王多陪陪她。”

嶽峴忍不住問,“兒子還有一疑問,我國與圖璧議和方式千萬種,割城池,奉歲幣,通商埠,無論哪一條,均有厚利可圖,為何父王卻要以和親媾和?”

“孤不是也取了槐裏?”嶽暻反問。

嶽峴一時無言。

“我兒年紀輕輕便有此問,可見先生教誨,字字入心,孤心甚慰。”嶽暻回頭看他一眼,目光深沉,“孤素來教你見事風生、殺伐決斷,今日再教你一課——”

“當你尤其想得到一件東西的時候,哪怕遠在天邊,欲求不得,你也要像冬眠的動物一樣靜下心來,遵時養晦,蟄居織網,等待獵物自投羅網,這世間沒有全然無用的東西,譬如等待,別人以為是無謂消磨,孤卻以為,等待是磨練心神的好物,你可以在等待的過程中窺視獵物的一舉一動,隨時調整你的計劃,亦可以在等待中正視自己心中所求,強化自己的欲望,更重要的是,你知道,漫長的等待過後,總能有個非黑即白的結果等著你去揭開,要麼大獲全勝,要麼重頭再來......當你擁有蟄伏靜心的能力,再難得到的東西都能得到。”

嶽峴周身陡然生寒,心底所疑盡在這段話裏解釋詳盡。

他知道自己不必再問什麼“白鶴姐姐心有所屬,為什麼父王仍執意逼她來和親?”

不管她是否心有所屬,不管她身份如何,甚至不管她是否已為人婦,她在他父王這裏,早被標記為“獵物”。

“王上、小殿下駕到。”門外有人通傳。

雲樂舒懶懶靠在窗台上,聽見聲響轉身過來,便欲行禮。

“以後見了孤,不必行禮。”嶽暻扶住她。

她大方道謝,“謝王上。”

“嶽峴見過白姐姐......”嶽峴與她三年未見,到底生疏了幾分。

雲樂舒早間在宋太後那裏並未細看,這會兒見了嶽峴,才發現他高了許多,當年粉糯可愛的小團子,隱約有了少年模樣。

“峴峴......”她哪怕心裏晦暗一片,卻還要劈開道縫,漏出點光給他。

久違的笑盈在嘴角,嶽暻見她肯笑,心下稍寬。

“坐吧。”她移步過來,含桃飲露奉茶進來,她特意吩咐,“小廚做了牛乳糕,去拿來給殿下,牛乳糕配上秋香露是最好的,再給殿下換盞茶吧。”

嶽峴心頭一熱,“姐姐還記得我愛吃牛乳糕。”

“你每回來小院,嬤嬤都叫含桃給你留著,怎會忘記呢?”她愛憎分明,對嶽暻的恨與仇,沒有半分殃及嶽峴。

嶽暻恍惚回到顧嬤嬤大限之前,小院中和樂融融的日子裏,一切好像並無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