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窗緊闔,卻有冷風乘隙灌入。
他將房中環視一圈,才發現北邊那扇對著流渠的小軒窗壞了。
一扇窗牖因支連處失修,隻能將就掩上,留出縫隙來,雖已用窗紙糊上,卻還是往裏漏著風。
流渠的水寒氣隨風而入,帷房裏倘若不燃炭火,便似冰窖一般。
宮人送來炭火被衾膏藥,又端來驅寒之藥。
床榻之上,手腳麻利的宮人很快換上鬆軟厚實的被褥,室內火爐也燒得熱旺。
“王上,奴婢們已為貴妃娘娘沐浴更衣,娘娘身上的傷都已敷過藥。”插屏後沐浴水聲休止,有宮人聲音傳出。
嶽暻深暗的長眸微動,轉身越過屏風,從一片水霧彌漫裏將昏迷的女人抱回床上。
她的身體散發著沐浴後的氤氳暖意,但手腳仍冷得像冰。
他將她的手裹在掌心,手心的溫暖漸漸驅散了她指間的涼意。
嶽暻深湛眼眸裏,映著床上病態沉沉的女人,多是心疼。
她身上多處擦傷淤青,頰邊有一道被指甲劃出的血痕,均已上過藥,被窩裏都是瑞徵白芝膏的藥香味。
嶽暻久久待她不醒,終於忍不住問薛芳,“史醫士不是送了藥來?可有按時服下?她昏迷甚久,是那天在福寧殿跪出問題來了?”
薛芳當即了然,心道史醫士果真是奉王上之命來的。
“跪了一夜,娘娘身上的寒疾確有複發之跡,卻不算棘手,娘娘按醫囑喝藥,一副不落,許是心中憂思過度,這才久久不愈,她這些天掛心兄嫂,心神不寧,許久都未曾安眠,應是累極了。”
嶽暻短促唔了一聲,沉默良久才問,“寧才人對她一貫這樣不客氣麼?”
薛芳忍著身上疼痛,回道,“娘娘待宮中人一向忍讓,隻是越隱忍寧才人越是得寸進尺,前些日子寧才人故意撞翻茶水,澆了娘娘一手,娘娘也忍了,此番若非寧才人要送奴婢入內獄,娘娘也不會拖著病體與才人的人動手,實是才人她太過分了。”
嶽暻便再度想起她以簪為劍,護著薛芳阿兆,似要與寧才人拚命的模樣。
他又問了幾句,抬頭見薛芳一身襤褸髒亂,腿膝還發著顫,攢眉道,“吾鄉山房的宮人都回來了,叫一個去太醫院請人來看看你腿膝的毛病,那個叫阿兆的丫頭,好似也受了傷,也一並看看,你們兩個好好養著,別叫她醒來見了擔心,去吧。”
薛芳退下,其餘宮人忙完手中事,也陸續退下。
他已有半年未曾好好與她獨處,別提這樣握著她的手,靜靜地瞧著她的睡容。
他克製太久,觸及她身體的一刻,所有被刻意壓在心底的情意全湧了出來,他抓著她的手,莫名心慌,又有些激動。
“疼......”
軟而柔的一聲低呼,驚得他立即鬆手。
雲樂舒已醒了一會,闔目聽嶽暻詢問自己這半年來的境況,竟然透著十足關心。
她以為嶽暻數月來對她的冷待,足以說明他對她的執念全因當年卑躬屈膝向君亦止搖尾乞憐時所受屈辱而起,他不是真的非她不可,不過是想通過和親讓君亦止聲名掃地,受萬人嘲諷罷了。
可以他現下的態度來看,似乎是她猜錯了。
她心緒紛亂,又很快縷析自己所求,反而冷靜下來。
兩人凝眸相對,嶽暻眼中的驚詫沉下來,漸作期待,目光在她臉上細細描摹,想從她臉上找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雲樂舒察覺到他那種幾近興奮的鑽探之意,忽然明白了什麼——
短暫的思想鬥爭後,她撐起身,緩緩伸出手,抓住他一截袖,“我找過你幾回,你為什麼不肯見......”
她確實想明白了,自己忍氣吞聲,不過死守自己那搖搖欲墜的一道防線,其餘一切窘困與難題還是無解,像圖璧之憂,兄嫂之困,阿兆薛芳之處境,隻會繼續惡化,這違背了她來嶽國的初衷。
既然汙泥已沾上身,又無法濯淨,髒一點或者髒一身,有差別麼?
嶽暻垂眸看了一眼那隻掛在自己袖上的手,心頭一跳,又是不可置信又是意料之中,心裏幾番變幻,臉上表情卻很好地收攏,隻定定看著她。
“孤近來忙,沒顧上你,是孤疏忽,讓你受委屈了......”他明明想裝得高冷些,一出口全變了味。
暗自懊惱一瞬,又想自己難得見她這樣軟和,叫她知道他的心思也無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