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湞急火攻心昏厥過去,守衛急忙請醫士急診開方。

很快便有人按方煎藥送來。

關雪河扶雲湞起身,轉身接過藥碗。

濃稠藥汁散發陣陣藥香,卻夾帶了一絲不合時宜的香味。

關雪河不確定地放在鼻前又深深聞了一遍,驚得顫手撒了出來。

藥汁一半澆在被子上,驚動了雲湞。

“雪河姑娘,我自己喝吧。”他眼盲,嗅覺聽覺卻愈加靈敏,飄散而出的藥香侵入鼻腔。

他察覺了什麼,卻異常平靜。

關雪河把藥碗死死抓在手裏,藏起驚慌,與他低語,“公子,有人要害你,這藥不對,裏頭有......”

雲湞在她傾身過來時,摸到她手中藥碗,奪到手裏,語氣卻極溫柔,“我知道。”

關雪河怔住。

他知道......那為何......

“雪河姑娘,你曾說我清風亮節,襟懷灑落,是曠達君子,如今可有改觀?”他唇邊帶笑,幾分自嘲意味。

不待關雪河回答,他又說,“我心思齷齪,對自己的妹妹有非分之念,擔不起清風亮節四字,至於襟懷灑落,曠達君子,我受情苦之累,從未放下心中包袱,掙脫不得,終是自困一生,何來曠達呢?”

“不,公子,不是這樣的,你......”關雪河淚光閃爍,不忍見他自貶自輕。

“我苟活至今,不過為一點私心,我想最後再見她一麵,我想抱抱她,想聽她再像兒時那樣,熱烈,歡喜,懷揣著傾慕之意喊我一句師兄,可是我的眼睛再不可能複明,我熬不下去了......”

“她是我嗬護著長大的姑娘,我至親的妹妹,唯一的親人,亦是我自始至終愛著的人啊,我眼睜睜看著她為了......為了如此無用的一個我,身上傲骨被寸寸打碎,還要強笑著安慰我說‘哥哥,我過得很好’,這讓我生愧,讓我反複確定自己是她的拖累,我無時無刻不想逃,而如今有這樣一個機會擺在麵前......雪河姑娘,我想逃避......”

不矜不盈,冰壺玉尺一樣的公子,如今卻像一個被拔去魂靈,抽去筋骨,膽怯而畏光的懦夫。

關雪河心痛極,咬住下唇,努力回溯與他初見時的場景,良久,轉身揾淚。

那曾經翛然超脫的白衣公子,無論如何都找不回來了。

可即便是如今的他,她也願意舍命相隨的。

“雪河姑娘,這碗藥背後之人意不在我,在舒兒。”雲湞微微仰頭,試圖往關雪河的方向看,仿佛雙目還能看見一樣,“若我的死能換她警醒幾分,也好。”

他似乎帶著些許欣然與慰藉,“生而無益,卻死得其所,雪河姑娘,我高興。”

關雪河慶幸他看不見,否則他會看到她忍哭忍到扭曲的不堪模樣。

為什麼,這樣好的公子要落到這樣的結果呢?

雲湞好久沒有這麼輕鬆過,亦好久沒有興致高漲地同她說這麼多話。

她努力平息心情,盡量使自己聲音聽不出哭腔,“公子,你不會後悔麼?你舍得麼?咱們不能再等一等麼?或許能有辦法帶著樂舒妹妹逃回圖璧呢?”

他沉默半晌,才短促吐了口氣,黯然道,“這不是如今的我能考慮的問題......我的身體每況愈下,連你都護不了,如何救她?這殘軀一副,哪怕有回圖璧的一日,也必定是她的拖累,少我一人,她就多了一分逃離的機會。”

關雪河緊緊攥著的拳鬆開,不再勸他,“公子,我知道你意已決。”

雲湞手中湯藥已涼,藥香漸苦。

“雪河,一直以來,都是你陪著我,今日至如此境地,亦是受我連累,我對不起你......”

“公子,你沒有對不起我,我甘願陪著公子的。”

“你我對外聲稱夫妻,卻無婚姻之實,這秘密也就騙騙舒兒那傻姑娘,嶽暻應當是知道的,待我去後,嶽暻不會太為難你,你尚年輕,回圖璧去尋個好人嫁了吧......”

很久很久以前,她就想好了這一生的流向。

這次她不再執拗地一次次強調她的心意,隻柔聲應他,“好......”

雲湞於是弛然一笑,又拜托她,“我一死,舒兒定然要見你,你替我轉告她,有人要害她,叫她凡事小心。”

她乖順點頭,苦澀一笑,“我知道。”

“還有......雪河,別讓她知道我與你......”

關雪河再也忍不住,伏在他床邊泣不成聲,“我知道,我知道該怎麼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