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潑在身上的熱茶,被故意絆倒磕破的額角,被克扣的衣食,紙片一樣的閑言冷語,雪夜裏的罰跪......你受的每分痛,在他身上,便成了十分,所以,他選擇離開,我理解的。”

雲樂舒輕輕握她的手,聲息微顫,卻努力保持平靜,“嫂嫂,我對不住他,可他......卻對不住你。”

“樂舒妹妹,你覺得他將我一人留在這世上殘忍麼?”關雪河搖頭,癡癡笑起來,“君如玉竹清風,半夏如夢,至此甘願困夢中——”

“我甘願困在有他的夢裏,我從見他第一麵,此後餘生,每一日的歡喜與雀躍,都是因為他,這些美好的時光原本就是我偷來的,怎敢怨他呢。”

“他臨終有話托我帶給你,他希望你‘好好活著,保護自己,為了某日可能實現的自由和幸福’。”

“我與你說這些,是為了讓你理解他的選擇,尊重他的離去,但即便這是他的選擇,也並不意味著我們可以放過下毒之人。”

關雪河鄭重回握雲樂舒的手,與她對視,彌散的目光重新彙聚,眼中浮現幾分銳意。

此時此刻,她從內心將自己視為雲湞的妻,替他履行對雲樂舒最後的關懷。

她把那往來傳話的宮女,把自己的猜測以及雲湞的叮囑一一道出。

最後,要她保重。

古有勾踐臥薪嚐膽,陸遜忍辱負重,終成大事。

如今受製於人,她最好的方式便是與嶽暻圓融周旋,隱忍求存。

關雪河說完,緩緩起身,看著雲樂舒那張與雲湞肖似的臉,遲疑一瞬又無比堅定地抱住了她。

“樂舒妹妹,入殮在即,你隨我去看他最後一麵吧。”她放開她,目光悲愴。

雲樂舒卻伸手再次將她抱住,沉重地點頭。

兩顆心,跳躍同頻,兩個靈魂,皆是孤苦無依。

兩個人卻像合抱的兩棵樹,竭力地伸展枝葉,試圖為對方遮擋風雨的無情吹打。

“嫂嫂......”

關雪河心尖一顫,她最喜歡聽她這樣叫她,好像她這樣叫她,她便真的成了她的嫂嫂。

“你回圖璧去吧,去北平王府,他們可以照顧好你。”

關雪河輕撫她的背,充滿長嫂的慈愛,語氣變得弛然自如,“妹妹顧好自己,我的事不著急,那我們現在出宮去吧?”

她再次放開手,神情比剛來時要平靜很多,像了了一樁遺囑。

雲樂舒麵露為難,忽然感到氣苦和悲哀,“嫂嫂先回去,我......去和他說一聲。”

關雪河於是說,“我和你哥哥等你來。”

門外風雪愈重,關雪河踏出門去,仰頭看著漫天雪飄發愣。

雲樂舒見她立在皚皚雪地裏,好似沒有躲雪的打算,從阿兆手裏拿過傘,撐開傘麵送到她麵前,“嫂嫂,拿著傘吧。”

“阿兆,你替我送嫂嫂出宮。”關雪河神情恍惚,莫名令雲樂舒憂心。

關雪河扭頭,傘下雪影折射,映得雲樂舒臉龐輪廓晰然,關雪河深深看了她一眼,眼裏泛起淚光,臉上卻在笑。

笑容裏的悲與傷,感染了每個人。

“君埋泉下泥銷骨,我寄人間雪滿頭......原來是這樣......”

她接過傘,轉身離開。

關雪河一走,雲樂舒身上強撐的精神便開始潰散,她伸手,雪花落在掌心,卻感覺不到冷。

“師兄,你答應要陪我去北境看雪,何時能去呢?”

“師兄答應你的事情,何時食言過呢?”

“那就今年臘月,好不好?”

那年臘月沒能看成的雪,在嶽國落了千百回,早已配不上年輕時候那樣熱忱的期待。

往事飛霜,階前萬裏,都成了隔霧看花,她突然覺得一切離她太遙遠了。

她站在隔岸,中間隔著天塹鴻溝,愛的人、珍視的人、至親的人都遠在對岸,反而隻是她,孤零零地留在原地。

她若是能一死了之,便能離他們近一點吧?

她荒謬地想。

末路驚風雨,窮邊飽雪霜。

此時心境,唯滄桑而已。

她想笑,偏偏連勾起唇角的力氣都沒有。

雪花落下來,漆黑眼睫微顫,抖落幾星晶瑩。

嶽暻被映在晶瑩的雪影裏,直逼她的眼眸,她才乍然驚醒。

“孤陪你去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