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笑裏含淚,撫摸著麵前的青皮冊子,哽咽道,“阿妍,你不知道我有多後悔,我明明可以舍掉我的尊嚴、我的軀殼、我的那點作祟的清高,但凡我不那麼自以為是,早一點順服嶽暻,求他釋放我的兄嫂......”她深深呼出一口氣,壓住欲奪眶而出的淚珠,“最愛我的哥哥就不必承受那麼多的痛苦自責,最後選擇自裁而亡,我的嫂嫂也不會以那樣的方式為哥哥殉情。”

鄺之妍驚住。

銀銚裏的水邊緣像泉湧連珠,為第二沸,這會兒已是第三沸,再繼續煮,水就過老而不適於飲用了。

山泉水在容器裏似波浪般翻滾奔騰,阿兆收回痛惜的目光,開口提醒道,“娘娘,水好了,之妍小姐陪你說了這麼久的話口都幹了,先給她煮點茶喝吧。”

雲樂舒強笑了笑,“對,阿妍試一試我這裏的新茶,日鑄雪芽,從前你來沒什麼好東西招待,現下我這裏什麼好東西都有,也讓你沾沾光。”

“蒸青散茶的法子能保留茶香,但比之炒青,香味不夠濃鬱,你愛喝淡茶,和我口味一般,這罐蒸青的日鑄雪芽想來你也是喜歡的。”雲樂舒將幹燥的散茶放入銀銚,加入薑、橘子皮、薄荷等調料一起煎煮,茶香很快滾了出來。

一時間,室中茶香繚繞。

雲樂舒把銀銚從火爐上撤下,先給鄺之妍倒了一盞,又給阿兆倒了一盞,最後給自己也倒了一盞。

阿兆搬了個輕巧的八仙凳,湊到爐前坐飲,一邊拿些花生、紅薯、棗栗放到網上去烤,一邊問鄺之妍,“之妍小姐,茶香麼?”

鄺之妍還未從方才雲樂舒那番沉重的話裏回過神來,便聽雲樂舒口氣揶揄道,“阿妍也瞧見了,吾鄉山房與你上回來時大有不同,我這裏吃的用的,無一不窮極講究,這茶乃是浙東進貢之品,年產不過數十斤,還有這棗栗,為冀山之栗,極為難得,嶽暻知道我喜歡,一籃一籃往我這裏送,我覺得我這這筆買賣,並不虧呀。”

她是這樣善解人意,知道她心有負擔,用這樣的話減輕她的負疚感。

鄺之妍眼淚汪汪,捧著茶嗚嗚哭了出來,“這茶不香!”

雲樂舒與阿兆忍俊不禁,“不許哭啦,唉,看來得早點叫你祖母為你擇個良婿嫁了才是,愛哭的小姑娘。”

不一會兒,紫狐聞見棗栗香味,從榻底鑽了出來,雲樂舒便順勢抱它在腿上,剝了兩個棗栗,一個給鄺之妍,一個給紫狐。

鄺之妍嚼著棗栗,配著清茶,好容易才平靜下來,見雲樂舒麵前放著本冊子,忽然想起什麼。

“姐姐,我差點忘了要將這個給你,這是父親托我給你的。”鄺之妍從袖裏掏出封信給她。

鄺家感恩圖報,一直以來對她十分關照,知道她心係圖璧,便借鄺之妍之口轉達圖璧近況給她,慰她心安。

可鄺太傅忠君愛國,凡事以國為重,傷害嶽國、嶽暻的事情他絕不會做。

哪怕一直給她傳信,卻也很謹慎,出格的事情從不做,比如她有一回想托鄺家送信出去,就被婉言拒絕了。

雲樂舒大致看過,麵上並無起伏,隨手將信塞入爐中,信紙瞬間燃成灰燼。

“姐姐,何故要焚毀?”鄺之妍不解。

父親將信交予她時,神情嚴肅,甚至囑咐她不可擅啟,為什麼雲樂舒看完信卻很平靜,好似信中無物。

“阿妍,你回去請轉達給太傅,就說雲樂舒心領鄺家之恩義,信已丙去,請他放心。”她撫過麵前被翻皺的青皮冊子,輕輕推開一側窗牖,朝著圖璧的方向望了望,目光閃爍。

鄺太傅說,圖璧曾有過兩次試圖派人混入禁宮與她建立聯係,但均被嶽暻察覺並暗中處死,他此前隱而不報是怕她得知此事衝動行事,引起兩國交戰,而如今嶽國受東夷、爾瑪製約,輕易不敢興戰事,她若仍想回國,鄺家必傾力相助。

她替鄺家保全了鄺之妍,就獲得太傅如此沉重的允諾,她很高興,但不是因為鄺家的承諾,而是因為——

她覺得自己的不幸成全了別人的圓滿。

那她活著便仍有些許意義。

“姐姐,父親說,你若有信要帶去圖璧,可寫下交予我,他會幫你送到。”鄺之妍點頭,傾身低語。

雲樂舒飲了一口茶,搖搖頭,“我沒有什麼要送的。”

“可姐姐上回......”鄺之妍瞧見她眼底失意,心裏又難過起來。

阿兆也靠過來,壓低聲音問,“娘娘,你不是有許多話要和君上、相爺和王妃他們說嗎?”

鄺太傅好不容易答應要替她們傳信,哪怕道聲安也好啊,君上得有多擔心娘娘啊,阿兆越想越急。

窗外寒風吹襲,灌入屋中,吹散了火爐營造出的熏暖天地,也讓昏昏沉沉的腦袋突然清醒。

阿兆心頭苦澀,剝了個棗栗放到雲樂舒手裏,打起笑意,“娘娘,你試試這棗栗,焦香可口,真好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