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避子湯不是孤的意思,孤......”他心急欲解釋。
藥味的苦辛縈繞鼻尖,他忐忑的目光在手中那黑漆漆的藥汁上掠過,而後直勾勾落到她蒼白的臉上,像是意識到了什麼。
眸光頃刻轉為陰冷,語氣沾染了怒氣,“你知道這是避子湯......”
她沒理由不知道。
她從醫,熟知各種藥物,怎麼可能聞不出補湯和避子湯的區別。
雲樂舒看著他,緩緩點頭,“是,我知道。”
嶽暻痛苦閉上眼又睜開。
所以方才她的害怕不是因為誤食避子湯,而是由心抗拒懷他的孩子。
他高高抬手,用力將藥碗摔在桌上,桌上瓷盞瓷盤湯湯水水登時七零八碎,湯汁藥汁濺了兩人一身。
她看了一眼染上髒汙的衣裙,慢慢平靜下來,緩緩起身去內間換衣,不接他的話。
嶽暻這會兒也冷靜下來,吩咐薛芳,“把這裏收拾一下,重新備膳。”
他隨她進了裏間,兀自將髒了的朝服脫下扔在一旁,身上隻餘一件石青色寶相花刻絲的中衣。
她換上夾絨的蘇繡月華錦袍,彎腰慢吞吞整理裙幅,整個人安靜得叫人害怕。
錦袍下是瓔珞玉帶勒著的一截窄腰,嶽暻突然便想起那年大佛寺窺得她孕身一幕,花前杏花煙潤的姿容,玲瓏曲致的身體,因孕育了一個生命而微微隆起的小腹,眼角眉梢洋溢著的光彩......
她懷孕時候光可鑒人,渾身散發著為人母的喜悅與滿足,他再不肯承認,也無法否認她對那個孩子的愛。
他下意識盯著她的細腰,又想起她被文家那個毒婦害得摔下石階流產的事情。
她和母後終究不同,失去孩子對她來說是銘心刻骨的,懷孕一事可能就此在她心裏留下陰影與魔障。
她抗拒,她害怕,是正常的,而他為尚寢局的錯誤遷怒於她,是否過分了些。
一道人影罩下,雲樂舒發覺自己被人從身後輕輕抱住,她被迫直起身。
一雙修長的手環過她雙臂,溫熱的掌心隔著衣料貼在她肚皮上,她本能地蹙眉,不得不停下整理裙擺的動作。
“嚇著你了?”他氣全消了。
雲樂舒不想探究他態度為何突然轉變,就勢點點頭。
“孤懂你心中瘡痍,不會逼你必須為孤生兒育女,一切順其自然便是,隻是那避子湯傷身,往後不許再喝了......”
嶽暻像尋常人家的體貼郎君,與她耳鬢私語不斷,雲樂舒隻覺魂兒散蕩,心思早飄去千裏之外。
她本也有過那樣一個體貼郎君——
她小產後,他就開始飲避子湯,藥方中有一味藥叫做雷公藤,雷公藤味苦、辛,有小毒,他每次喝完都會腹中似灼,胃裏如攪,夜裏還冒冷汗,輾轉難眠。
她告訴他,避子湯若是配給女子,同樣劑量的藥材,毒性則弱上許多,效用也會高上許多,且也無需雷公藤這味藥,避子湯她來喝無疑更合理。
他卻不舍得,寧願傷自己十分,也不願她損耗三分。
他對她的好,像父兄,更超過父兄,他把她放在心裏最重要的位置,並以他的生命篤行。
可是,她失去了他,且永遠失去了愛他的資格......
“......兒女親緣不能強求,便看天意吧,若是老天有眼,賜孤一個女兒,孤一定齋戒持身,不再妄動殺戒......”
說到孩子,雲樂舒走失的思緒猝然從前塵影事裏抽回。
嶽暻毫不掩飾自己對於孩子的渴盼。
雲樂舒太懂這個人事在必行的決心,哪怕隻說隨緣,他也要暗暗使力,推促事情達成。
如若沒有避子湯,以他這種虎狼般的行房頻率,她懷上孩子是遲早的事情,更別提他有心促孕。
“舉誓須慎,你旄麾一指,便是焦土橫屍無數,殺戒這條隻怕是難以脫戒。”她目光冰涼,嗓音幽微,因背對嶽暻,唇邊明晃晃亮著譏諷的笑意。
嶽暻滿心都是軟糯可愛的嬌嬌女兒,偏就聽不出她的冷淡與譏諷。
“你怎麼就不信,孤願意為了你和女兒嚐試弭兵罷戰呢?孤真心想要個女兒,你成全孤吧,好不好?”他抱緊她,晃了晃,撒嬌乞憐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