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樂舒回到禁宮,一連等了幾日都沒等到嶽暻班師回朝,隻等到了一封密旨。
嶽暻信上說,他在回燕京的路上遇伏,不得不推遲回宮。
雲樂舒又從慎懷口中得知,那夥刺客組織有素,殺機淩厲,嶽暻在流川等人拚死的護衛下沒有性命危險,隻是受了些輕傷,目前征討爾瑪的大軍已經全速追趕而上,一路護衛他回京。
想殺嶽暻的人一直都有,這兩年嶽國對外大興戰事,對內以規劃錢糧,措置財賦之名征斂軍資,嚴查貪墨虧空,內外不滿的人很多,大大小小的刺殺應接不暇,隻是他警惕性極高,身邊的護衛都是千裏挑一的武將出身,每每逢凶,皆能化險為夷。
天色漸晚,窗外正對的淺池映著一輪明月,朦朧月色如飛霜,交織著斑駁樹影,露草流螢,時而傳來幾聲低幽的蟲鳴。
雲樂舒手中捏著那封手信,心裏突然鑽出個離奇的念頭。
若是下回遇刺嶽暻躲不過去,就這麼死了,會怎麼樣?
“娘娘,王上的傷無礙,您不必擔心,太後與王後那邊,驛使也已遞了話過去,王上回朝之前會再傳信回來,您且寬心等候。”慎懷見她怔忡半晌,也不說話,當她是在擔心嶽暻身體狀況。
“哦......我知道了。”雲樂舒幡然回神,忙將那荒謬的念頭甩了出去。
羅不悔和雲湞從來教她對眾生百相時刻保持慈悲與包容,要心慈好善,不能妄動殺念,可她先是殺了賢妃,再殺了犰偍,手上沾滿血腥,已是滌洗不淨,如今竟然又開始想要嶽暻死......
“娘娘,該用晚膳了。”薛芳放下一碗雞絲羹,招手便讓門外的宮人送傳菜進來。
慎懷於是拱手告辭,“那屬下便不擾娘娘用膳了。”
飲露捧來裝盛清水的銅盆,上前伺候雲樂舒淨手。
“飲露,一會兒用完膳,陪我到園子裏走走罷,月色這樣美,值得一賞。”柔荑泡入盆中,沒入溫熱的清水,雲樂舒揉搓十指,洗淨雙手後懸空在盆上,抬眸微笑。
飲露邊遞過去幹淨的巾帕,邊回話,語氣透出些揶揄,“好,娘娘今兒想聽奴婢說些什麼?說說王上是如何艱難舍下嬤嬤應召出征,又是如何以累累軍功登台拜將的可好?”
自陪太後去過湯泉行宮,雲樂舒就常常向宮中人問起宮中舊事,多與嶽暻幼時經曆相關。
飲露很早就在宮中伺候,後來又陪在顧嬤嬤身邊多年,知道的秘辛無數,雲樂舒如今肯關心這些事情,她自然也都傾盤告之。
隻盼著嶽暻那些多艱多舛的過往能叫雲樂舒心疼幾分,別再與惹嶽暻擰巴著,再鬧出從前那些事兒來。
除夕那幾日,雲樂舒那一身的傷把吾鄉山房的人都嚇壞了,萬不能再來一回了。
雲樂舒擦幹手,唇邊淡淡噙著笑,也不駁斥什麼,隻道,“也說說太後娘娘與顧嬤嬤吧。”
這倒叫飲露和薛芳覺著她是被人窺出心意感到羞臊才故意避嫌的。
薛芳朝飲露努努嘴,不一味附和著打笑,怕打消她的積極性,隻叮囑道,“今日是請脈的日子,我讓人催催史醫士,娘娘等請過脈再同飲露出去走吧。”
雲樂舒夾菜的銀箸停住,微微癟下嘴,“每三日一請脈,每回都說我養得很好,可那些藥還是源源不斷地送來,我不喝就讓你們盯著我喝,我再不喝,她便親自來勸,棍子一般杵在我麵前,竟似我不喝她就要強摁著伺候我喝下去似的。”
也隻有這個時候她才有點兒當年的嬌蠻模樣。
薛芳偷笑,拿起另一雙銀箸,夾了她最愛的鮮筍放到她麵前玉碟裏,軟言哄道,“娘娘,您也曉得這方子是調理身體的良方,宮中娘娘們要都要不得咧,就說您那信期,每次都疼得死去活來,連床都起不來,喝了這藥到底有所緩解,這方子裏的藥材都是溫養驅寒、活血調經的好東西,您忍一忍,再喝一陣,等王上回來......”
聽到嶽暻二字,她越發沒好氣,打斷道,“好好好,那就等他回來,再請示他是否可以停藥吧,反正這身子我是做不得主了。”
嶽暻臨行前專門召太醫院的醫士交代了一番,她不難猜到嶽暻給史醫士下達了什麼通牒。
剛開始史醫士幾乎一心撲在吾鄉山房,又是煎藥又是把脈又是施針又是藥膳,親力親為,如影隨形伴她身旁,半點寒涼之物都不許她碰。
史醫士每日都要在吾鄉山房待上大半日,就連水榭偏殿後那方閣院都成了專供她堆疊醫書藥材,整理脈案的駐紮之地。
直到她身體好轉,史醫士盯梢的力度才有所減弱,改為每三日請一次脈,那一碗又一碗的湯藥才逐漸減量,可那些日子昏天黑地的養病,喘不上氣的各種叮囑,對身體毫無自主權的那種窒息之感催生出的陰影,至今還未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