嶽暻回到吾鄉山房,雲樂舒已經卸了釵環躺下。
她闔目側躺,身上散發著沐浴後的氣息,羅浮春的酒香卻是揮之不去,嶽暻不知她睡沒睡著,放輕手腳,脫了外衣,掀開簾幔一角,躡手躡腳地躺了進去。
她感受到身邊人的溫度,呢喃了一句,主動挨近,去尋他的氣息。
嶽暻下意識垂目看她,兩嬌靨,雙遠眉,長睫分明,櫻口紅欲滴,不睜眼都蘊涵風情無限。
呼吸沉重,卻很均勻,是睡著了。
兩人身上酒香彌漫,像打翻了酒壺,連同彼此身上那點可供辨識的氣息都被攪渾了。
滾燙的臉頰在他胸前蹭,他能感覺她的唇輕撲撲地拂過下頜,而後他的身體也情不自禁地被激起一陣熾熱的顫栗。
他今日喝了太多,來她這兒不過是想好好休息,沒想別的。
可現下,竟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他輕輕一笑,吻了過去。
宴會上,朝臣將士身上那美酒珍饈都壓不住的怨氣,藩國使臣陽奉陰違的恭維,或虛或實的慶賀之聲全都湮滅在她香軟的唇瓣之上。
世間如烈火烹熬,人情蒼黃翻覆,都是互相利用,謀一己私利,宴席上一張張人臉,或笑談或凝肅,都透著算計和權衡,唯有她這裏,是他黯淡人生裏的一片清明淨土。
他以前汲汲營營、步步為營爭奪的一切,在她麵前,都變得不足一提。
他越來越覺得,他渴求的不過是一份至純至粹的依附和愛意罷了,權勢地位、皇位兵權、金銀財寶、畏懼臣服,得到了也不過如此。
可又不得不抓緊在手中。
因為,他要守住她。
不知是否太累,抑或是在雲樂舒身邊太放鬆,這一夜,他又夢見舊事曆曆。
有校場裏兄長們的拳打腳踢,嬤嬤悲憫無助的目光,母後送他上戰場的薄涼囑咐,被親信背叛的痛徹心扉。
也有午夜難眠時縈繞耳旁的安眠小調,初掌小權受人忌憚的得意,戰場廝殺血液翻飛的快感,女人投懷送抱的脂粉香......
他夢見夤夜昏昏之際,自己孤獨行於荒野陌路,頭頂兀鷲飛旋,身側虎豹低吼的場景......
夢見他拚殺歸來,卻見乳母遭受淩辱,奄奄一息的模樣......
夢見他以軍功相抵,想要父王徹查乳母遭虐一案,卻被輕輕揭過的無望......
兄長戲弄的笑臉、父王敷衍的口吻,母後事不關己的態度一幕幕在腦海劃過,他的恨無處可解。
在荒誕卻真實的夢境裏,扈卜如約而至。
最後,是扈卜留住了乳母一命,也給了他一次逆天改命的機會。
清露收殘月,寶炬積燭花,天色尚未清明,窗外竹影搖曳,有風拂過無痕,雲樂舒倉皇驚醒。
她赤身裸體,深陷在男人如山的臂彎裏,背脊像一道弓蜷曲,緊緊貼著另一張弓。
宿醉的暈眩如波瀾暈開,她不及回想昨夜的錯亂,還有夢裏低訴的琴音,困頓地眨了眨眼,不受控地垂下沉重的眼簾。
卻被男人的一聲笑猛然一驚。
笑聲陰沉,又帶點目下無塵的嘲諷,幽幽從身後傳來,在闃寂的環境裏顯得尤為可怖,雲樂舒一僵,肌膚浮起一層薄薄疙瘩,瞳孔微張著,再沒有了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