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樂舒從會賓席上退了出來,隻抬眸短暫地回顧一眼,目光從酈婼樗母子身上一掠而過,作一場無聲的告別。
雪還在簌簌往下落,她連傘也顧不上讓含桃打,雙眸沉靜如水,腳步輕快地往禦園去。
她須先同那個等在禦園的細娘換過身上衣服,再去膳房尋運輸廚餘廢渣的車隊,而那叫細娘的女子將應諾替她死在這冰天雪地的禁宮裏。
細娘其實與她並不相像,但若是不看臉,身形和膚色勉強也算有五六成相似,便是幾個備選裏最貼近的一個。
時間倉促,也隻能由她擔此重任。
要一個活生生的人替她赴死,是一件罪孽深重的事情,可當雲樂舒得知這位細娘聲色貨利的豐富閱曆之後,那種負罪感就轟然散盡。
細娘原本也長於書香門第,父母寵若掌上明珠,被養得天真爛漫,甚至有種隱約叛逆,豆蔻年華最不諳情事的時候卻遇到那麼個專騙婦人錢財的男人,被甜言蜜語哄著背離父母私奔了去,她一心跟隨男人浪跡天涯,尋求轟轟烈烈的愛情,沒想到男人轉手便將她賣與人為妾,她充滿怨恨,桀驁剛烈的性子頻頻惹主家動怒,常常挨打受罵,後來遭棄,輾轉又被賣入青樓,更加無法逃離魔窟。
那時候她已在人欲橫流的形色歡場裏得到了啟蒙,知道憑自己之力藥想要回到父母身邊絕無可能,便學著樓中姐妹的手段梳籠了一個小官吏,她如願贖了身,回到千裏之外的故鄉,方知母親在她去後肝腸寸斷,舊疾複發,早就撒手人寰,家中父親更是一夜白頭,苦守著一方院宅,消沉度日。
她沒臉回去見父親,也放不下心中仇恨,自此甘墮泥淖,再無從良之心。
於是她學會諂媚與討好,學會如何挑選男人,也知道什麼樣的男人值得投資,她甩開小官吏,又傍上當地提點總督,更借總督之手找到當年將她拉下地獄的男人,親自一刀一刀放血取命,自己當初求男人放自己一條生路時的卑賤和絕望在男人的聲聲求饒裏得到了彌補,她在床上極盡賣力,看到的不是提點總督白胖的身體,而是讓人欲望蓬勃的權力之眼。
男人都是淫心匿行的動物,她越發喜歡鑽研男人的秘密,喜惡、愛憎、缺陷、弱點,這些都是她一步步爬上高位的助力。
她站在男人身邊,端得明豔奪目,與男人的親密舉止無不昭示她在男人麵前的受寵程度,下麵的人皆是見風使舵的聰明人,所有不便親自向總督求的或需要提前吹吹枕邊風稍加鋪墊的事情,都會變成一箱箱的金銀珠寶、字畫藏品送到她這裏,再經由她委婉轉呈,既是行賄,自然不能留下書麵證據,禮單上要麼張冠李戴,偽作他物,要麼幹脆沒有,她從中眛下不知多少,銀錢在手,又更方便謀權。
有了權力,她也生出野心,開了家酒樓,買入明豔嬌奴,也作酒色交易,名利場混久了,心腸變得越發毒辣狠硬,沒少弄出人命,又自恃手中掌握著許多官員秘辛與把柄,將人命官司都壓下,靠著半威脅半色誘的路子尋求蔭庇。
嶽暻近年對官場貪銀行賄之事嚴抓不放,她遊走在一個又一個政要官員之間,又知道那麼多黑幕,難免被拖進渾水之中。
她身後官員一個個接連被查辦後,她也被捕入獄,最晚將在明年秋後問斬。
宋太後找到細娘,允諾會庇護其父親晚年,讓其衣食無憂,且網開一麵,使其免受女兒牽連,細娘方應下宋太後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