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涼了,蕭挽沒讓婢子添新的。他也不嫌此地晦氣,斜身倚在座上,別有閑情地觀賞起行刑來。
官兵重提獄杖,得了閻王令,下手免不了更重。
李重烈牙尖沾滿了血,皮肉破開之處熱血淋漓,猶如萬蟻在火坑上爬,徹骨的冷汗很快又滲了出來,像是被一塊巨石壓著溺入水中。
於他來說,這些還都不是最痛的。
一雙眼珠被大紅東珠剜得生疼,獄中火光恍惚交錯,他看不真切,眼前竟逐漸浮現出十年前的那場宮變……
記憶猶新。
禦花園的長廊到處橫躺著宮人的屍體,血流漂杵,池子裏的荷花都被染成了猩紅色,前一天還繁華似錦的皇宮一朝變成了慘絕人寰的煉獄。
年幼的李重烈一覺醒來,身邊連個活人都沒有。他不知宮中發生了什麼,很是害怕,隻想盡快逃開這。
不料地上一個將死的太監突然拽住李重烈的後腿,掐住了他的喉嚨,血臉凶神惡煞:“長公主李梧與大將軍周充合謀……殺死了皇上!她妄想當大周第一個女皇帝!這弑君篡位之罪……她該死!你是李梧的兒子,你也該死!你們合著都該下地獄!!”
那太監奄奄一息,力道卻大得驚人。
李重烈的臉漲得通紅,幾乎已要沒了出的氣。他的心牢牢卡在嗓子眼,掙紮之下,手邊僥幸摸到了一把鐵劍,就朝那太監下盤用力刺去,一脫身,抱著劍便失魂倉皇地往外跑。
他跌跌撞撞逃出禦花園,才發現整個皇宮都已被血洗。
禁軍都死絕了,宮中守備全換成了一支陌生的軍隊,皆身披鐵鎧,手持重劍。那些軍士很快在巡邏中發現了李重烈,他們沒要這孩子性命,而是將他活捉到了千秋殿前。
李梧正背身站在那千秋殿上,她的金袍殘破,血汙遍布,可發飾依舊華貴端莊,姿容大氣。
千秋殿階上屍體堆砌如山,此時隔在母子之間,宛如天塹。
李重烈無從下腳,猶豫了一會兒,他還是不大敢踩著這些屍體上去,隻好仰著腦袋,大聲呼喊:“母親!母親——!”
李梧聞聲,方才側過了臉。她今日殺紅了眼,步搖在大風中擰成一團,頭頂珠翠映著凜冽的殺氣。
“母親……”
李重烈從小就有些怕她,這會兒心底又生出一股莫名的畏懼。他往後退縮了半步,不慎踩到了一具屍體。
他嚇了一跳,低頭看去,雙瞳止不住劇烈收縮,染上了血色。
地上躺著的正是他的父親盧茂之,旁邊還有二哥重煦,數把利劍刺穿了他們的身體,千瘡百孔,死狀慘烈。
“你父親與你二哥不愧是忠烈之臣,大義滅親還不夠,寧死都要護住你皇伯伯。”
李梧眸子裏是極其冷漠的鄙棄,連恨都談不上。直到她看見了李重烈手裏的那把劍,臉色驟然一變,厲聲責罵:“烈兒,你平日慣受父兄教導,今日是不是連你,也要殺朕!”
空中驚雷忽作,悶得讓人透不過氣。
李重烈懵了,身子一軟,到底是沒拿穩劍,“哐當”一聲掉在了玉階上。
李梧兩旁的護衛拔劍出鞘,已經對李重烈起了殺心。
就在那時,盧慎之不知從何處衝了出來,隻身擋在了李重烈身前,拽著他一同在屍堆上朝李梧下跪,還將他的腦袋一並給摁到了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