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章 敗蕊(1 / 2)

將軍府的海棠被這場急雨打蔫了腦袋,周充回到府上時,已是殘花敗蕊,一片狼藉。

他的黑靴也濕了一圈,腳底下沾了泥,進屋走起路來都覺得腿腳發沉。終是上了年歲,從前他在陣前廝殺半個月不眠不休,也未有過今日這等的疲憊。

“喲,咱們周將軍回來了。”

李重傑翹著二郎腿,正抱著個青龍瓷罐在堂上鬥蛐蛐,這幾隻“大棺頭”可是底下的人費了大力氣才給他尋來的新貨色。他正在興頭上,不經意地看了周充一眼,又去捉弄罐子裏的小蟲。

周充與李梧有過夫妻之實,但無夫妻之名,隻有民間野史記載著他們的風流軼事,上不得台麵。所以無論人前人後,李重傑從不喚周充為父,頂多與旁人一樣稱呼他一聲“周將軍”。

周充脫氅落座,沒喝口熱茶暖暖身子,便擰眉看向李重傑:“皇上如今尚在病中,大公主盡心在禦前侍奉,你還有興致閑在此處。”

李重傑頭也不抬,說:“都知道母皇是被氣病的,這節骨眼上她要見了我,勾起與我本不相幹的一些煩心事來,豈不是自討苦吃?我不傻,才不去觸這黴頭哩。”

周充麵色變得陰沉,但語氣還算平靜克製:“你可知因這樁案子都察院有多少官員落馬,空缺出的這些職權,都是大公主黨曆來虎視眈眈之物。朝中局勢牽一發而動全身,你是皇子,他們都是替你在奔勞賣命,豈是一句‘本不相幹’就能撇清的?”

“都察院那幫人才不是我的狗呢!”李重傑翹著腿,不服氣嗆了回去:“我哪差遣得動他們啊?還不是有人打著本殿下的幌子,要為了自個的功名利祿算計來算計去——”

說到此處,他看了眼周充,聲音又小了點下去,癟嘴道:“犯不著瞎操心,大公主再厲害,那也隻是個女子,手裏頭沒有兵權,背後就沒有靠山,哪那麼容易當上女儲君?更別提李重烈,犯傻冒死去給母皇挨刀子,結果還不是半點好處都沒撈著!”

周充沉肩,並不認同:“你母親是大周第一任女皇帝,世人於她較其他皇帝更為苛責,有功而不賞,好比有罪而不嚴懲,難以服眾。眼下李重烈雖沒有得到賞賜,可此事斷不會不了了之,多半是皇上未想好要賞他什麼罷了。”

李重傑拿草尖逗蛐蛐打架,哼了一聲道:“賞就賞唄,母皇還能賞他當太子不成?”

周充憂心忡忡,歎了口氣說:“大公主缺兵權,而三皇子如今最缺的恰是在洛京站穩腳跟的機會,若是他們姐弟聯手……還有蕭挽,他是個狼子野心,我早說過,此人若不能為我們所用,必成大患。內閣這兩年又主張變法,意在削減西南的冗兵,我本是想借漠北之事殺蕭挽的銳氣,可不想反倒給了三皇子和漠北一個翻身的機會。”

李重傑聽他嘮叨這些,隻覺得心煩:“怎麼又扯上蕭閣老了?要我說,母皇最疼我,用不著你們這般鬥來鬥去,管他什麼大公主還是蕭挽,那皇位遲早都是我的。當皇帝固然是好,可我也不一定非要當皇帝,當個閑王不是照樣自在快活嘛——”

“荒唐!”周充眉心陡然一凜,大掌便掀翻了李重傑跟前的瓷罐,碎裂在地上。

蛐蛐都跳了出來,滿堂亂蹦,同外頭的雨聲一樣聒噪。

李重傑當即慌了一下,又麵紅耳赤起來,撐桌瞪著周充:“周充,你……你、你膽敢訓我?!好歹本殿下姓李,不姓周!”

周充灰瞳一震,胸口仍起伏得厲害。

他的手臂停頓在半空中,便緩慢垂了下來,半晌,他退下半步,說了句:“是臣,僭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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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房瓦上的水漬半幹,李重烈才提著桶晃悠進自家院門。

“菜根浸雨裏頭都發爛了,你是跑天邊去打的水?”段天涯在院中擇菜,瞟了眼他那隻沒打滿的半桶水。

李重烈脫下濕透的鞋,盯著一股水從鞋子倒出來,無端癡笑了聲:“段叔,你是不知這趟急雨難料,惡鬼難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