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重勇的話說得不是沒道理,但鄭叔清搞不懂對方到底想說什麼。他隻是個精通民政的地方官員而已,說什麼節度使,那真是抬舉他了。
“所以呢,那又如何?”
鄭叔清忍不住詢問道。
“聖人認為,如果在邊疆屯田,單獨供應藩鎮之軍,其實應該也夠軍糧了,事實上,軍糧這部分,現在已經很少由中樞提供了。
但軍餉還是被朝廷死死的捏在手裏不肯放鬆。邊鎮產出的財帛,相當部分還是需要運回長安,財權並沒有完全被節度使所掌控。
比如說劍南軍與南詔這次對壘,朝廷按王昱的計劃按兵不動,他麾下的兵馬就不能亂動,因為沒有賞賜,無以成軍。
朝廷明麵上沒有讓各地府衙出錢,所以才有章仇兼瓊那件事。而且我去查了,其實當時是借著修樂山大佛的名義,將財帛交割的,你們做得很隱秘。”
方重勇慢條斯理的說完這番話後,鄭叔清如同彈簧一樣站起來,像是猛然被點醒一般!
“你是說,聖人不希望放手財權,又遇到緊急情況不得不用兵,所以才借調夔州關稅財帛?”
鄭叔清猛然間理清了這條他從未想過的思路!越想越是遍體生寒!
“正是如此,而且,通過不知情的王昱,麻痹了南詔。章仇兼瓊的行動達成了突然性,鄭使君可是真正有功於國的。”
方重勇帶著一絲惋惜說道。
全踏馬是套路,從一開始就是!李隆基隻能說無恥到了極點!
“所以,章仇兼瓊送來的財帛,也是朝廷的人劫走的,最後送達長安……”
鄭叔清被點醒,瞬間就理清了思路。如果幕後黑手是李隆基的話,那一切都順理成章了。
“隻是……聖人為何還要本官去再籌集一次關稅呢?”
鄭叔清百思不得其解,胸中一口惡氣難出。李隆基既然什麼都知道,還這麼玩就過分了。
多孝敬了李隆基三十萬貫,隻要是個人,誰都不會淡定的!
“因為使君大人始終是犯了欺君之罪啊,聖人當然要整一整使君出口氣了。某敢打賭,如果使君來個上吊自盡未遂被人救下,消息傳出去,便可以從容渡過難關。但是,使君的官路也就到此為止了。”
方重勇慢悠悠的說道。
鄭叔清一屁股坐到沙地上,呆若木雞。
“某還猜測,其實朝廷現在缺乏一位有才學的支度官,可以給李相打下手,幫他實施細化新製定的理財政策。
聖人,或者李相大概覺得使君可以勝任,所以想考驗一下使君撈錢……理財的本事。夔州乃是商埠,租庸調形同虛設,商稅不少,關稅更是多得嚇人。這樣就能排除幹擾,很容易看出使君的能力如何。
或許聖人與李相都想看看,使君理財的極限在哪裏,使君身後若是沒有凶猛的債務,隻怕很難用盡全力。當然了,這個隻是某的猜測罷了。
不過某敢確定,如果使君能把聖人要求的款項補齊,那麼回京述職後,使君擔任朝廷的支度官,將來甚至位列宰相,應該也為期不遠了。”
聽完這番話,鄭叔清心中隻湧起四個字:
恐怖如斯!
“其實……”
方重勇還想說什麼,見鄭叔清疑惑的看著自己,他又把想說的話都咽下去了。畢竟事關自己的老爹方有德,如今回長安的路尚未鋪平,還是不要節外生枝了。
此番朝廷在夔州試點“貨幣稅收”的意圖十分明顯,希望自己的老爹方有德能夠好好的考察當地民生情況,提供試點的第一手材料。朝廷早就對夔州的情況洞如觀火,長期以來的另類繳納賦稅方式,很顯然有其可取之處,值得中樞仔細研究並推而廣之。
隻可惜自己那個頑固不化的老爹方有德根本沒想那麼多,開口閉口就是本地官僚沆瀣一氣什麼的,隻認為鄭叔清之輩是故意破壞朝廷法度。。
朝廷現在應該已經認識到了租庸調的弊端,並且這些與府兵製度的解體有著密切關係,可以在某些關鍵地方進行貨幣化稅收改革(如揚州等地),以及調整不同地區租庸調的稅收比例,優化物資運輸路線等等。
但前些年的漕運改革,都收效甚微,從關東運糧到長安,耗費極為不菲,讓李隆基懷疑漕運對支撐長安繁榮的重要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