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江小姐,那個瘋女人,後來如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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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雪江小姐家的廢墟獨坐了很久很久,看到三次日出,欣賞了一場大雨,還去圍觀了自己的葬禮。
我被埋在江邊的山寺墓園,旁邊尚有空位,這是丈夫為他自己留的。
死亡和長時間滯留在人世,令我的記憶出現了些許錯亂,幾個兒女先後走過麵前,我竟然分不出誰是誰。但我絕對沒有記錯,三十年前雪江小姐就是被我偷偷埋在了這裏。
那時我剛挨了一頓毒打,手腳腫著,臉上青了一片,不敢找人幫忙,也不敢為她立碑,隻能偷偷地在黃昏與夜晚交接時埋頭挖土。
也就是在這裏,我與丈夫結下了情緣。他是唯一一個沒有迫於忠行大人的威嚴,繼續保持緘默的人,那天傍晚來山寺本是為了祭奠父母,無意中發現了鬼鬼祟祟的我,之後也沒有向忠行大人告發。
但他能做的也僅僅是幫我埋葬雪江小姐,之後,我們為該不該為雪江小姐立碑猶豫不決。立碑很容易被忠行大人發現,不立碑我又怕哪天再也找不到她。猶豫之際,一個奇怪的女人幫我們做出了決定。
她有著深色的皮膚,以及一雙貓兒般的金色眼瞳,明明是個女人,穿著打扮卻像個武士老爺,腰上甚至配著一把不長的刀。隻是斜倚著樹孤身而立,懶洋洋地含笑看來,就讓人知道她一定出身高貴。
不知她在旁邊圍觀了多久,我們要埋葬的人是誰她心知肚明,問都沒問便開口說:“立碑吧,總要有人知道她曾活過。”
我知道她說得對。
可我該往碑上刻哪個名字呢?
我那時還不明白雪江小姐的兩個名字暗含著什麼,隻是顧及到忠行大人的威能,不敢將雪江小姐的真名寫上墓碑。
那個像貓一樣的女人拔刀上前,隨手一揮,一根石欄竟被攔腰截斷,又被她立在新修的墳前充當墓碑。上麵沒有字,隻有一個不算規整的翁草*圖案。
我一時移不開目光,久久盯著半截墓碑,直到耳邊傳來輕輕的笑聲,那古怪的女人似是歎息又像是安慰地說道:“放心,我會照顧好她的。”
循聲看去,她人已不見。
直到我死的那一刻,都沒有再見到那個奇怪的女人。我告別了雪江小姐,也告別了家鄉,直到十五年後聽說忠行大人已死,我才返回家鄉,第一件事就是去看望雪江小姐。
離開期間,我總在擔心雪江小姐的墳墓會被忠行大人抹除,等返回後才發現它被照顧得很好,雖然碑前從未有過貢品,卻幹淨整潔,一塵不染。我以為這就是那個貓一樣的女人說的,“我會照顧好她”的含義。
——直到我的死神降臨在我麵前。
在我死後,胸口出現了一截連在心頭的鎖鏈,隨著時間的流逝,鎖鏈似乎也在發生變化。正當我越發渾渾噩噩,幾乎分辨不清白天黑夜時,一抬頭便看見了那碩大可怕,胸口有一個大洞的麵具怪物。
不知它從何處來到這裏,似乎是沿江而行,最終停在山寺院牆外,比胸口的洞還要空曠的眼睛盯住了我。
——要被吃掉了。
這個想法占領了我的全部想法。
看著怪物胸口那個貫穿身體的洞口,我情不自禁伸手捂住心口——如果連著心的鎖鏈消失了,我是否也會變成這樣的怪物?
我明明滿心想著快逃,卻因恐懼無法邁出遠離這裏的腳步,眼睜睜看著怪物將小山般碩大的利爪伸向我。死亡的恐懼再次鋪天蓋地而來。
然後,我聽到了風聲。
“衝破孽障吧,朔風。”
不知從哪裏吹來的寒風與我擦肩而過,冰冷刺痛的感覺瞬間侵襲全身。我明明死在了盛夏,此時卻有種墜入河麵冰窟的窒息感。
閃爍如紫色星河的風看起來是那麼得美麗動人,卻帶著勢不可擋的駭人氣勢,半纏半繞卷上我麵前那隻怪物的利爪,隻是一聲呼嘯,就將其絞得粉碎,然後順著奇形怪狀的手臂,卷上它同樣奇形怪狀的身體,紫風蕩開又濃縮、切割,直到它慘叫著被絞成一團白灰色的碎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