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葛均第一次在南昌百姓眼中登場的時候,展現出來的其實是一副滿滑稽的景象:一個年紀大約十二三歲的少年,還未到冠禮的年紀,卻邁著和年紀完全不一致的沉穩步伐,大模大樣地走在隊伍的最前麵。在他的身邊,一個黑瘦漢子領著數名全副武裝的士兵護衛在一旁。而緊隨在這個孩子身後半步的,一副巴結諂媚樣子的人,就是大家平日裏都很熟悉的新任郡丞劉壹。然後劉郡丞的後麵,一群黑圓圈紅眼睛,麵色驚疑不定,跟鬥敗公雞差不多的人群,那就是大家也都很熟悉的郡治裏的各位大人。
這種情形在太平時節的確是很罕見的,再怎麼說也輪不到一個身無官職的黃毛小子來主事吧?所以大家看起來都覺得有點新鮮,人群裏麵還難免有人就對著這邊偷偷地指指點點或者竊竊私語,有時還能聽見幾聲輕笑。各位太守府的大人都聽得有些不是滋味,可是眼下他們又能怎麼樣呢?
如今郡兵在人家手上,郡裏賊曹的一應人員也在人家手上,換句話說,刀把子就都在眼前這個看起來年輕其實很老成的古怪孩子的手上。雖然此時大家還不知道所謂“亂世文章不值錢,槍杆子裏出政權”,但是“人為刀俎我為魚肉”這句出自本朝太史公記錄裏的名句卻還是知道的——既然自己就是那砧板上的肉,要搓圓還是要捏扁那還不就是看諸葛均如今的心情好壞?
何況如今所在的地方邪門,這可不是別處,而是漢代執行“顯戮”的鬧市刑場!萬一眼前的小爺心情一個不爽,忽然來上一句:“給我拖下去,全都砍了!”那基本上連刀斧場地都是現成的,根本連路都不用走了。所以官員們一個個都斜著眼睛偷看諸葛均臉上神色,見他沉默寡言,落落寡歡,一個個心裏就是十五個吊桶打水——七上八下。
其實諸葛均倒是沒太注意周圍人們的眼光。自從聽了樊阿的話後,他的心裏就掀起了萬丈波瀾:這高曉一家,我究竟要不要都殺了?
諸葛均自認為不是個好人,他覺得自己好色、無賴,或許還有點小白。但是這不代表他認為做人就該沒個底限。像這種為了謀取利益加上預防萬一就去殺人一家的事情,在他心裏是覺得過意不去的。貪官或許有取死之道,可這未必就代表貪官的老婆兒女親戚也一定有取死之道。
但是如果要說展現威嚇的程度,殺一族和殺一人那是不同的。何況雖然高曉的族人未必人人該死,但大部分身上肯定都是不太幹淨的,差的就是個程度問題。如果站在那些受高氏一族迫害的百姓們看來,恐怕這些人都是死有餘辜,殺了都是讓人拍手稱快的。如果要警示那些世家大族,采用族誅的手段恐怕會更好?
諸葛均直到坐上了觀刑的位置,頭腦中都還在一直急轉著這些念頭。此時他抬頭往刑場上一看,見高氏族人都被綁著跪在那裏,有的白發蒼蒼,有的還是個孩子,也有一些婦人;他們有的一臉絕望,有的大聲慟哭,還有的滿臉憤怒,眼光中滿是怨毒,像是恨不得撲上台來把諸葛均給吞掉!
看見這種眼光,諸葛均的神智猛地一清。如果今日不殺這些人,那麼來日那些人的滿腔憤怒和怨毒,恐怕就會反過來傾瀉在諸葛均自己的頭上。甚至諸葛亮、諸葛慧等親人也都會受到他們的報複。
那麼還是殺了他們吧?一個低沉而冷漠的聲音在諸葛均耳邊低低地說著:你不殺人,人就殺你!斬草不除根,必有後患啊。何況他們中的大多數都是貪官及其幫凶,殺了又有什麼關係?殺吧,殺了你就可以放心了。
這聲音就如同惡魔的誘惑,牽扯著諸葛均的心緒。殺了他們……我就可以放心了……可以放心了?真的如此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