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乖, 先去、先去。”
吳真記得,這是上輩子吳輕閑留給自己的最後一句話。
少年倒在她麵前,所來的那一路,染滿了鮮血。
送演出服的路上, 他遭遇了一輛卡車,卡車裏的巨大鐵鉤不小心從柵欄裏漏下來,加之車速又快, 刷拉與他相擦之際,將他的整個背部撕爛。
司機因肇事逃跑, 少年重傷。
他在無數冷漠群眾的圍觀下爬了起來,懷抱裏抱著一個塑料口袋,裏麵裝著一條紅色的劣質演出服。
一步一步……一步一步……
跛著腳, 艱難地向前行。
阿真,阿真。
阿真需要他, 因為, 他的阿真需要他……
當吳真見到吳輕閑的時候,隻見到那一路延綿不斷的血……他的體質與常人不同,止不住血, 那血就像不要錢一樣, 浸染了吳真整個世界。
那一刻,昭昭白日、青春狂傲、遠大理想,似乎一切都不再重要了。
天地黯然, 寂靜無聲。
自己心中唯一所念所想的, 隻有這個人……眼前的這個人。
她一生都活得懵懵懂懂的, 從來不知道愛人,一直一直懵懂無知地被愛著。
直到那一天,那一刻,所有的自欺欺人的假象都被敲得粉碎。
……
那件事後,吳真查到,是吳月把她的衣服藏了起來。
她一心揪出吳月,卻遭遇了重重阻攔。
從舅舅舅媽,到外公外婆,無一不包庇著吳月。
徹底絕望之下,吳真背井離鄉,再不複歸。
後來她發達了,利用各種各樣的關係,把吳月以後的人生安排得明明白白的。
有一次,她利用拍攝之便,來到了吳月所在的城市。
彼時吳月已經是一個三十餘歲的婦人了,整個人肥成了3.0版,衣著舊爛,滿臉雀斑,眉眼都寫著疲憊。
吳月嫁了一個一無是處的賭徒,除了賭錢,唯一會做的事就是家暴。
這些年來,吳月一邊抱怨哭泣,一邊甘心巴巴把所有的錢雙手奉給那個賭徒。周圍鄰裏,也從可憐憐憫,到恨鐵不成鋼,再到滿眼冷漠不願再傾聽她的抱怨。
吳真到的那一天,吳月剛剛被家暴了,因為男人搶了她存了大半年的工資,原本,這錢是給家裏孩子繳學費用的。
女人蹲在地上,毫無形象地嚎啕大哭,指天指地地咒罵著她的男人。
她期望著有一個路人停下來,聽她的哭訴,同情她,然後隨著她一起痛罵這個畜生一樣的男人。
甚至說要去居委會舉報男人,為她伸張正義。
然後呢……然後她再可憐巴巴地叨叨敘述男人僅剩的好,乞求那個人原諒男人,莫要再多管閑事。
久而久之,大家都不再願意當這個“苦大頭”,滿足吳月的傾訴欲,還討不了好。
這家人的事,誰願意管誰管。
吳真戴了個口罩,一襲風衣,冷冷望著不遠處的女人。
如今外公外婆已經去世,舅舅舅媽倆被吳月敗光了家產,住在破舊的危房裏,然後吳月……這輩子已然盡毀,餘生都會生活在無窮無盡的貧窮、家暴、賭博與怨恨中。
吳真從不否認,舅舅一家餘生的悲劇中,她摻了很大一腳。甚至一些重要的轉折點,都有自己的手筆。
然而這就夠了嗎?
不……吳真握拳,長長的指甲刺破了掌心。
還不夠,還不夠,憑什麼吳月能夠這樣長長久久地活下去,吳輕閑卻要長眠於地下。
這些年來,吳真日日夜夜受著愧疚的煎熬,她就是死……也要把這家人跟她一起,全部拖到地獄去。
她要讓他們嚐嚐,活在地獄裏的滋味兒。
……
現實中,吳真站了起來。
仿佛什麼人也看不見了,自顧自地打算衝出門去。
“阿真,你去哪裏,馬上就要表演了!”蘇行在背後喊她。
吳真回過頭去,雙目灼灼發光,“找我哥。”
蘇行一把拉住她的手,”你瘋啦?別出去,你會後悔的。”
吳真一點點掰開他的束縛,“這是我這輩子,做過最不後悔的事。”
少女放棄了一切跑出電視台大樓,她如今要入尋找,尋找她人生的顏色,她唯一的真實。
人影瞳瞳,車水馬龍。
少女沿著電視台往住家的這條路,顛顛撞撞地找尋。
她的大眼睛一刻不停地搜尋著,深怕錯過那一個魂牽夢繞的身影。
“也許在某個時空,某一個隕落的夢,幾世暗暗留在了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