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強整理了一下思路,向李良嗣道:“適才李兄所言,女真將興,必亂遼國天下,這一節小弟也甚是讚同。當日出使之時,小弟為了追殺趙鍾康一夥馬賊,幹冒奇險深入生女真境內,也曾見識了那女真人的戰力,馬賊一夥本是北地悍匪,多少遼兵都不能製,卻被那些女真人一擊全滅,誠為驚人。”
“隻是小弟有個疑問,我看那女真之人,穹穴為家,腥膻為食,向來是為我大宋視為戎狄的,想必遼國百姓也多視其為蠻夷之人。此輩若乘勢而起,諒必人心難服,我大宋以文明之邦,若與彼蠻夷聯手,攻滅通好百年之遼國,豈不是遭人齒冷?”在高強看來,這才是北宋聯金攻遼策略最失敗的地方。一個落後的民族征服一個先進的民族,最大的障礙不是武力,而在於人心。任何經曆了長久的繁榮富裕生活的民族,都會對本民族的文明文化產生相當的自豪感,而當遭到落後民族侵略的時候,這種自豪感就會受到極大的挑戰,會令這些人民感覺受到了侮辱。
當曆史上宋軍進攻燕京的時候,恰值大批遼軍被女真打敗,敗退到燕雲境內。所謂哀兵必勝,這股力量正愁無處發泄,一聽說宋軍竟然和那些野蠻的女真人聯合來進攻自己,登時一腔怒火全都撒到宋軍頭上;而宋軍這邊卻由於策略的失誤,以為燕雲的漢人都應該是歡迎自己軍隊的,雙方的心理準備完全不在一個檔次上。當時的宋軍都是西軍的精銳,這股精銳原本就是為了實踐海上之盟,從西北陸續調集到燕京集結起來的,但是恰好在這個時候,方臘起義爆發,朝廷倉促間將這股大軍調去東南平滅方臘。
從實戰的進程來看,這支西北兵馬的戰鬥力相當強勁,幾路大軍分進合擊,短短數月就把方臘起義完全打敗。但是,西北的兵馬調到江南平叛,不說這長途跋涉和戰鬥的損失,單單氣候和水土不服就足以將一支真正的軍隊打倒了。而在平滅了方臘之後,這支軍隊又沒有得到任何休整補充的機會,又長途北上出征燕雲。試想一下,當日宋太祖平了北漢之後,直接移師攻遼,以太原到北京這樣的距離,史家都說他不恤士卒,以疲兵出征,由此取敗,何況這批征燕的兵馬是從陝西而到江南,又從江南北上燕雲?以這樣的疲憊之師,攻打哀兵姿態的遼軍,也難怪宋軍一觸即潰了。
高強總結了這些教訓之後,得出的一個小小結論就是,如果沒有女真盟約的束縛,北宋的回旋餘地就會大了很多。最起碼,不必為了履行盟約,而被迫用疲憊之師來征討燕雲,大可以根據自己的情況,自行集結兵力,選擇攻取燕雲的最佳時機,因為基本上,女真和大宋一個打北,一個打南,彼此並沒有聯合作戰的情形,這個聯金滅遼的聯金到底有什麼必要呢?
不過,他心裏這許多道道,李良嗣是不可能曉得的,從字麵上聽起來,高強的說辭好象就是在說些禮義,絮叨什麼宋遼兄弟之誼,女真蠻夷之國之類的迂腐之言,心下頓時冷笑:“倘若真看在宋遼兄弟的情分上,你收留我這遼國叛臣則甚?”
高強見他神情,轉念一想,已知其意,不由笑道:“李兄勿要誤會,小弟既然願意收留李兄,這燕雲之地麼,自然是要取的。不過燕雲雖然要取,女真卻未必要聯,當視局勢隨機應變,不可將自己的手腳給束縛住了。”
李良嗣聞言一怔,他是看到了女真必定會給遼國帶來滅亡,這樣的一個好戰民族,在滅亡了遼國這麼一個龐然大物之後,其氣焰將會無比高漲,以兵甲不振的宋國,要和這樣的民族作戰,乃是不智之舉。基於這樣的考量,才提出了聯女真以滅遼的策略,不想高強卻說未必要聯女真,那麼對於這個即將取代遼國而成為宋國北邊鄰居的新興強國,高強準備為大宋采取何種策略對待?
對於這個問題,高強卻暫時不打算回答。其實他就算想要回答,也不是現在就能說清楚的,畢竟女真根本都還沒起兵,在這個時候,能看到女真有能力滅遼的人,象李良嗣這種,就足以稱為有識之士了,又有多少人能想到滅遼之後的女真人會是什麼樣子,應當如何對待?
“如今遼國暗流潛伏,形勢萬變,我當謹慎從事,不可妄動。不瞞李兄,小弟這兩年來每年派遣多批商隊前往女真族中,與彼市易,在彼處布得有眼線,女真若有情變,小弟這裏隻怕比你遼國皇帝知道的還要快了一些。”高強這倒不是吹牛,史文恭的師弟蘇定現在常駐女真族中,就緊跟著女真完顏部,又建立了完顏部-渤海郭藥師-北京大名府這樣三級接力的信鴿傳遞路線,對於完顏部的情報搜集和傳遞工作,堪稱當世無人可比。即便是遼國邊境的守軍,也不可能象高強這樣高度重視完顏部這麼一個幾千戰士的小部落,更不可能象高強這樣,憑借著外國人和兵器貿易的關係,和完顏部的孛堇們建立起彼此的信任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