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婚禮(1 / 2)

九年後,康熙四年,夏

清澄的天空藍得像是要滴出水來,白雲稀疏如絲,縷縷均纏繞著日陽的光彩,熱浪驕人,蒸騰熱氣搖晃而上,模糊了遠方的景致。

京師外城,南向的官道上,一人一騎,在急風中奔馳於回京的歸途。馬上騎士是個一身無彩白衣的少女,相貌掩在飛快的速度裏看不真切。但不論是誰,遠遠瞧著那美麗的身形與利落姿態,都會不由自主地道聲:“真是好看。”

趕路的少女望望日頭,心裏有些急,方才在山上,顧著和母親說話忘了回府的時間,這下怕是要誤了陪祖父用餐的約了。不經意間,她瞧見官道旁的一塊田裏,幾個高壯男子正粗魯地推撞一對中年夫婦,立刻扯緊手上韁繩,朝天吹響短笛,接著往衝突發生處奔去。

“你們在做什麼?停手!”胯下坐騎尚未停穩腳步,少女已自馬鞍上翻身躍下,穩穩地擋在壯漢們與中年夫婦的中間。她甫離鞍,一隻通體白羽,僅有鶻子般大小的小鷹便矯健地落上鞍頭。

鬧事的男子們與中年夫婦見狀皆是一愣,少女來得突然是原因之一,但更多是因為少女那水蔥兒似的模樣,伶伶俐俐往麵前一站,端的是神清骨秀,明麗無雙,讓人不覺有股“此女隻應天上有,人間能得幾回見”的錯覺。

領頭鬧事的男子最先回過神,細長的眼瞇成一條縫,上下打量著少女和她身後的紅馬。一般人家,有匹驢子代步就很不錯了,能夠養馬的人家,最少也得要有小富以上的身家才供得起。想來這少女不僅相貌好,家世肯定也不差……不過即使有了這層認知,,他瞧少女不過十來歲的年紀又獨身一人,仗著自己年長兼帶的人多,不怎麼把她的勸阻看在眼裏。

“爺在說服這兩個頑固的家夥,小娃娃沒事的話,就去趕你的路罷。”

“我隻瞧見你們動手推人,敢情諸位大哥的嘴是長在拳頭上的?”少女拋下一句直率的不平之鳴,彎身服起摔倒在地的農人夫婦,語調轉柔,問道:“大叔大娘,沒傷著罷?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呢?”

“姑娘活命啊!這幾位爺說,要拿自個兒在城西興隆寺附近的一塊地來換咱們的田。非換不可,不讓拒絕!”農婦顧不及拍去臉上和一身的泥灰,連忙拽著少女的手放聲哭訴,在她雪白無暇的衣袖上掐出好幾個泥印子。少女卻毫不在意,反倒掏出帕子幫農婦擦去滿臉的淚痕。

“城西的興隆寺附近……那不是一大片荒地麼?”少女蹙眉,興隆寺周圍的田地可一點都沾不上“興隆”的邊,這幾年連顆米都結不出來,想起來就覺得心痛。順治元年,八旗入關,攝政王多爾袞為解決八旗官兵生計,三次下令,將京畿附近的田地依八旗駐防方位圈劃為各旗所有。八旗兵於馬背上善戰,扛起鋤頭務農卻個個都是門外漢。好好的肥落良田給這些不擅農作的旗大爺圈去,沒兩年就耗盡地力,田裏除了荒煙蔓草,什麼也長不出來。守著荒田不是辦法,先帝親政和今上登基時都曾下令,不許八旗另圈新地擾民。但山不轉路轉,路不轉人轉,自己的田生不出作物,皇上又不準增加圈地,就想辦法去換別人的田。

“拿荒地換大叔大娘的沃土,我說這位爺啊……你的如意算盤未免也打得太響了。”少女不以為然道:“靠田吃飯的都是辛苦人,沒有餘錢,下半年的生活和明天春天的播種,就瞧秋天的收成了。你們這麼凶霸霸地硬要逼人離鄉換田,豈不是連活路都不留給人了?”

“誰說我的地是荒地來著?背山麵陽,好風好水,日日受興隆寺和尚念經的福澤庇佑,隻要稍加整理,肯定年年豐收。”帶頭男子脹紅了臉,硬著聲音為自己辯駁。

原本沉默著的農人見對方依舊擺出毫不講理的蠻橫架勢,無奈歎口氣,拉開妻子,對少女低聲道:“姑娘,咱們命苦,隻得認了……可萬不能連累了妳啊。”

少女微笑搖首,徑自往路旁走去,端詳一陣後足尖一勾,踢起塊鴨蛋大小的石子,握在手中磨蹭把玩。秀眉輕揚,舉起手中石子,對領頭男子笑道:“我這顆石子裏頭藏著塊美玉,光澤柔潤、翠綠剔透,日日受皇城聖天子君威的福澤庇佑,隻要稍加打磨,肯定身價不凡……和你換二十金,如何?”

“你當我腦袋傻了麼?拿顆石頭和我換二十金?”帶頭男子揮舞著手怒斥,身後眾人也跟著發出憤怒的叫囂。

“我不過照你的話同樣說一遍。你不願拿二十金換塊石頭,大叔大娘自然也不願拿沃土換荒田。你若能將心比心,就不該牛不喝水強按頭。”少女不見懼色,神色平靜,依然保持她的直率敢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