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飯,夏語冰將外婆的遺像和媽媽的照片一並挪到一樓的臥房。她想,外婆應該習慣呆在自己的房裏些。
臥房裏還保留著外婆離開的模樣,被褥疊放得十分整齊,床頭有用了一半的藥瓶和一副瘸了腿的老花鏡,窗邊的長桌上按照由淺至深的顏色排放著針線,還有一幅繡了一半的《銀紅鯉魚戲荷圖》。
夏語冰將外婆的遺像擺放在矮櫃上,往香爐上插了三炷香拜了拜,這才低聲說:“外婆,咱們到家了。”說著,眼圈兒泛了紅。
“小語!”夏宗澤在屋外叫她。
夏語冰擦了擦眼睛,起身走到玄關處,就見夏宗澤提著滿滿兩手的煙酒和杭州特產,站在繡球花叢繞的青石小路上朝她抬抬下巴,示意她出門。
“幹什麼去?”夏語冰蔫蔫的,抬頭看了眼外麵的太陽,“太熱了,不想出去!”
“初來乍到,帶你去拜訪鄰居。”夏宗澤戴著墨鏡,鬢角全是汗珠,卻一點怨言也沒有,“要講規矩,小語。”
“來了。”夏語冰認命地換好鞋子,走進一片驕陽燦爛中。
接下來兩個小時,夏語冰被熱情的老人家和嬸娘們強勢圍觀了一陣,不斷地重複著“XX好”‘我叫夏語冰’‘下半年就二十一歲了’‘回來住幾個月’‘喪事在杭州辦過了’……像個機械的複讀機。
回到家,夏語冰裸露在外的手臂和臉頰曬得發紅,又累又熱。
她想上樓去換身衣服,走到一半,眼角的餘光不經意間瞥過一樓臥房,從半開的門望去,剛好可以看見林見深跪在木地板上,一手撐著膝蓋,一手撫摸著外婆的遺像,眼睫垂下,淡色的薄唇緊抿著,竟顯出幾分憂鬱悲傷的樣子來。
他是在懷念外婆嗎?
到底是朝夕相處了三年多的人,外婆去世,身為孤兒的他一定也很傷心吧?
她情不自禁多看了兩眼,直到林見深發現了她的存在。
僅是一瞬,林見深又恢複了平常的清冷,站起身出了臥房,輕輕掩上門,自始至終都沒有看夏語冰一眼。如果不是他眼裏還殘留著一點濕紅,夏語冰幾乎要以為方才是自己看錯了。
夏宗澤和徐苗迎麵走來,對林見深道:“聽說家裏的事務都是你在打理,今後也要請你多多費心了。小語自小在城裏長大,身體也不太好,除了做菜之外沒讓她碰過其他家務活,請你這個做哥哥的多照顧她些。”
林見深點頭。
夏宗澤又抬起眼,對站在樓梯上的夏語冰說:“你見深哥哥要打理菜園和後山的林子,十分辛苦,你也要多幫襯些,別給你哥添麻煩。家務活分著幹,衣服自己洗,這裏可買不到家政保姆。”
夏語冰沒回答,隻問道:“你要走了?”
夏宗澤笑得很硬朗:“嗯,再不走就天黑了。”
父女倆沉默了一瞬,夏宗澤對徐苗說:“你先上車。”
徐苗看了夏語冰一眼,有些欲言又止,最終還是轉身出了門。
林見深見他們父女有話要談,也很識趣地上樓回房了,一樓隻剩下夏語冰和夏宗澤。
夏宗澤示意她從樓梯上下來,低聲問:“小語,和見深哥哥相處還好麼?”
夏語冰走到他麵前站定,低著頭說:“才剛開始,就那樣吧。”
夏宗澤拿出一根煙含在嘴裏,低頭要點燃,顧及夏語冰在場,隻好又作罷,捏著沒有點燃的煙啞聲問:“小語,你想好了,真不跟爸爸回杭州?這裏的生活對你而言很陌生,別指望林見深能像爸爸一樣照顧你。何況,讓你和一個陌生男孩同吃同住,爸爸真的不放心。”
“我能照顧好自己,就回來住一個暑假,受不了了我自己會買票回杭州!”夏語冰有些惱怒,望著夏宗澤的眼睛發紅。
夏宗澤看清了她眼裏的怨懟,硬朗的唇線微微下壓,說:“你還在怨爸爸,小語,我……”
“別說了,爸爸,你不用和我解釋什麼。”夏語冰握緊手,聲音有些發顫,“我能理解你這十多年來的辛苦和孤獨,可是,我不能接受她……憑什麼呢?徐苗才比我大多少?你和一個可以做你女兒的人交往,有考慮過媽媽的感受嗎?”
夏宗澤嘴唇動了動,半晌才啞聲說:“小語,你媽媽已經過世十二年了。”
說著,他終是低頭點燃了香煙,深吸一口,奶白色的煙霧再呼出來的時候,他的眼睛裏拉滿了血絲。
父女倆像是仇人似的對峙。片刻,夏宗澤戴上墨鏡,遮住眼睛裏的痛楚,良久才說:“爸爸走了,你照顧好自己,隨時跟我聯係。”
夏語冰有些茫然地佇立在寂靜無聲的屋內,直到夏宗澤推門出去,她才回過神來似的跑出玄關,連鞋也顧不得換,站在陽光熱辣的花圃中,朝夏宗澤喊道:“爸爸,我不會祝福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