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4章 炸茄盒(2 / 2)

“這裏有條件的年輕人全都外出打工了,留下來的都是些孤寡老人。每當村裏有老人不幸過世,家家戶戶都會在頭七的黃昏放上一串鞭炮,送他落葉歸根。”

話音剛落,隔壁二爺爺家響起了一個蒼老悲愴的聲音,用古樸難辨的曲調高聲唱道:“歸去嘍,林秀英哎——”

這裏的鄉下多為散居,一家與另一家之間往往隔著幾塊田埂的距離。此時夕陽滾下,天色暗沉,遠山雲霧繚繞,那家家戶戶相繼響起的‘安魂曲’回蕩在空曠的梯田原野,伴隨著歸鳥振翅,在大山深處撞出一聲又一聲的回音。

“歸去嘍,林秀英啊——”

“歸去嘍——”

“歸去嘍——”

他們在用最淳樸而原始的呼喚,送一個同伴、一個老者,魂歸大地。

夏語冰是第一次見到這種禮儀,胸中難掩震撼,一種蜉蝣短暫的悲壯之感油然而生。她眼眶發熱,聆聽餘音久久回蕩在山間,突然,很想很想外婆。

“你等我一下。”林見深忽然說,然後扭頭走進了屋內。

不多時,一樓的點燈亮了,暖黃的燈光透過玻璃窗照出,在庭院花圃中投下一塊溫暖的光斑。夏語冰覺得自己的心也仿佛暖了起來,擦了擦濕潤的眼角。

林見深一手拿著毛筆和硯台,一手攥著個白色的紙糊物品出來,展開一看,原來是一隻工藝相當粗糙的孔明燈。

“以前婆婆常說,村民相信天燈能將人的靈魂帶去天上淨土。”借著窗子裏透出的燈光,林見深坐在走廊下的石階上,修長的手指抬筆潤了墨,在展開的孔明燈上寫上‘林秀英’三個大字。

他的字很漂亮,握筆的姿勢十分端正。夏語冰記得,外婆年輕時當過小學老師,也寫得一手漂亮的毛筆字。

林見深又在‘林秀英’三個字旁補上一行小字:不孝孫林見深。寫完,他又將筆遞給夏語冰:“你也寫。”眼睛裏有期待,好像這是一件必做的神聖之事。

夏語冰接過筆,也跟著坐在林見深身邊,整了整黑色的裙擺,謹慎地擺了很久的姿勢才落筆:“我的毛筆字不好看,希望外婆別介意。”

畢竟夏語冰是有美術基礎的,字也沒那麼不堪,隻是筆觸很細,字瘦得很。

好在林見深並不介意,擦亮火柴點燃了孔明燈下掛著的酒精燈。夏語冰有些驚奇地看著他,開玩笑說:“我還以為火柴這種東西,早已消失在曆史的長河中了呢。”

林見深遞給她一個無語的眼神。

暖黃的火光照在兩個年輕人的眼中,孔明燈受熱膨脹,最終脫離林見深的手,乘著夜風升上天際,越來越高,越來越遠,最終成為蒼茫群山間的一顆孤星……

蛙鳴陣陣,蟲聲嗚咽,夏語冰揉了揉眼睛。

見林見深側首看她,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紅著眼說:“被風吹著眼睛了。”

林見深並未拆穿她這個拙劣的謊言,隻垂下眼,有些憂鬱地問:“婆婆的骨灰,打算什麼時候安葬?”

“外婆臨終前遺言,讓我將她的骨灰灑入靈溪村的小河裏。”

一提起這事,夏語冰就有些傷感。她伸手撥弄著臂上的白花,悶聲說,“可我舍不得,骨灰灑進河裏喂魚,那就什麼都沒有了。”

“老人家這麼做肯定有她的理由,不能違背。”林見深提醒。

“我知道。我隻是想要外婆多陪我幾天……”夏語冰不願提及外婆的遺願,有些低落,起身說,“天黑了,晚飯我來做吧,你想吃什麼?”

“你真的會做菜?”

“當然啦,做菜是一個高級吃貨必備的技能。”

對吃太過執著,外麵的菜反而不和胃口了,倒不如自己動手。說到吃,夏語冰總算有了自信,也不願讓林見深覺得自己懶惰,主動建議,“我看廚房有新鮮茄子,給你做炸茄盒好不好?”

“這是杭州菜?”

“不是,北方菜,我改動了一點,茄子切片夾香菇肉釀,再滾生粉蛋液油炸,很好吃的。”

說著,她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拍拍裙擺起身進了廚房。

沒多久,廚房響起了乒乒乓乓的鍋碗聲,林見深還坐在台階上,半晌才將頭轉回來,望著天邊的孔明燈出神,眼裏有碎金色的光芒一閃而過。僅是一瞬,又歸於平靜。

“我會照顧好她的。”

他抬眼,視線定格在夜色籠罩的某處,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跟一個看不見的人說話,輕聲道:“您放心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