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奕!!”破碎的尖叫聲在林間一飛衝天, 激起無數夜鳥, 寺裏麵躲著的人聽到這聲尖叫多瑟縮的抱緊一團,捂住耳朵,惶恐萬分,度日如年。

時間過了很久,久到風已經不吹,樹已經不動了, 呂奕跪著沒了生息,周棠抱著他的脖子, 兩人相跪而立,努力相擁。

他渾身都是箭, 密密麻麻支楞著, 刺進周棠的皮膚裏, 痛得像針紮,膝蓋因為久跪整條腿就像廢了一樣, 酸痛無比,呂奕已經死了,可她還是不動。

周遭屍陳一地,遍屍中, 唯有他倆跪著, 沈瑞站在,三人如此而已。

“嘉懿, 他死了, 跟我回去吧, ”沈瑞潔白無瑕的玉成錦麵靴,踩過猩紅的鮮血,走到她身旁,微微彎身,一手背在身後,一手向她伸出,端得溫潤無方。

周棠抱著呂奕沒說話。良久,久到呂奕渾身冰涼,她蹭了蹭呂奕的側臉,雙唇因久未說話繃在一起,她像是不痛一樣,自顧自的說起話,扯出一道口子。

她親親的在他的耳邊呢喃,“對不起,等我殺個人就來陪你。”

她輕輕放開他,他已經僵硬了,跪在原地,生前是頂天立地的英雄,死後也是不願倒下的豪傑。

周棠踉蹌站起身來,甩甩眼前發黑的頭,站穩,右手放到一直插在肩膀裏的劍柄上,眉一皺,咬著唇用力往外一抽,“啊!”她痛得彎腰,熱燙的鮮血灑落,渾身是血的劍被生生拔了出來,提在手上,順著劍往下流。

“嘉懿,”沈瑞沉著眼過來拉住她,“你不要命了!馮太醫,快過來!”

周棠抬起頭,因失血過多而蒼白的臉露出一個詭異的笑,沈瑞心一顫,腦袋還沒反應過來,腳尖已經一點,人往後漂去,就在他飄過的下一瞬,周棠血淋淋的劍就跟了上來,“沈瑞你給我去死。”

周棠腳尖一點,提著最後一口氣,像光一般掠過去,劍尖指著沈瑞的脖子,隻差最後一點,她就可以刺穿他的脖子,她目光如炬,整個人仿佛成了一把凜然的劍。

周棠腳下一蹬,加快速度,可沈瑞的速度也不慢,以腳尖為支點往後飄逸,身子朝後仰,一直保持著和劍尖一寸一厘米的距離。

突然,他摸到一把劍,隻手一握,身子一轉,翻身迎上周棠的劍,“叮!”兩劍相撞,發出清脆的聲音,映亮了兩張冷峻的臉。

“嘉懿你殺不了我的,別忘了你的劍是我教的,”沈瑞抵著她的劍,好像一點不費力。

周棠冷笑,是啊,他是經驗豐富,劍術高超的大將軍,而且男女在體力上可比性幾乎為零,特別是在她拖著殘破的身子麵對武藝高強的沈瑞時。

可他不會殺她呀,而她,必須殺他。

她橫眉冷對,冷眸劍心,“那你就試試。”

“叮!”兩劍分開又相撞,一灰一白兩道身影糾纏,快得分不清誰是誰,周棠完全是不要命的打法,身上傷口越來越多,同樣的,舍不得下狠手的沈瑞身上也有了傷口,在雪白的狐裘上留下一道道驚豔的紅印子。

再一次,沈瑞的劍抵住了她的脖子,她一頓,繼而冷笑,不管不顧撲上來,沈瑞立即拿開,等看到她的目光就知道自己又中計了,他立刻挽一個劍花,橫在胸前,沒想到她手腳並用,手上吸引他注意,腳下先攻他二兩處,然後用盡全身的力量趁他痛得蜷起來時一腳將他踹飛。

“砰!”沈瑞倒在地上,脊背與地來了個結實的接觸,巨大的撞擊讓他仿佛五髒六腑都移了位,當即吐了口鮮血,和著不知名的渣滓。

然而還沒完,周棠一刻不停飛過來,帶著寒光的厲劍直奔他胸口,沈瑞躺在地上提劍一擋,“咣,”劍斷了,並且還在繼續往下刺。

他抬頭,看著這雙陷入仇恨恨不得置他於死地的眼,無力的閉上眼睛,不見半點赴死的慌張,“撲哧,”劍尖穿破衣服刺進肉的聲音。

“唔!”有人痛哼,不過不是他,是她。

“當!”血淋淋的劍倒在地上,周棠攥著胸口的箭,失神的望著沈瑞兩秒,像斷弦的風箏,無力的躺在地上,大口大口喘著氣,盯著箭上翎羽出神。

一隻箭都這麼痛,那他萬箭穿心該有多痛,她乏力的閉上眼睛,晶瑩的眼淚順著眼角滑下,對不起,死都沒能給你報仇,現在來找你可還來得及。

“王爺,您怎麼樣,”孫副官跑過來,唾棄的看了周棠一眼,把沈瑞扶起來。

揮開孫副官的手,沈瑞走到周棠身邊,一把把她抱起,四處搜尋,“馮太醫呢?!死哪了!”

“來了來了,”馮太醫剛剛看完兩次大戲,本來就顫顫巍巍的身子抖得更凶,嚴重懷疑自己還能活多久。

沈瑞眼神犀利的瞥了馮太醫一眼,“馮太醫你醫術一向高明,如果救不活就已死謝罪吧,你的家人本王也會安排他們與你重逢的。”

“是是是,小的明白,”馮太醫鵪鶉點頭,抖著手指了個地方“王爺把公主放那吧,小的先幫公主處理緊急的傷。”

沈瑞看向他指的地方,抱著人過去,“當,”玉石落地清脆的聲響,有東西從周棠衣兜裏滑下。

沈瑞駐足,看向地麵上那塊玉佩,眼神嫌棄,淡漠道,“扔了。”

“是,”立即有黑衣人將玉佩撿起,奮力一擲,玉佩拋起一個圓潤的弧度,掉進懸崖裏。

萬丈懸崖,霧氣騰騰,萬物皆空。

……

“王爺您醒了?”沈瑞睜開眼,他一動,守床的小廝靈敏的就清醒過來。

天還很黑,公雞都還沒有打鳴,沈瑞已經睡不著了,自從那天之後,他總會夢到周棠那雙要置他於死地的眼,這雙眼,曾經流淌的是對他的愛戀。

他下床穿好靴子,小廝取來衣服狐裘一一給他穿上,沒有勸他再休息一會兒,王爺要做的事,沒有人能置喙,隻有服從。

洗漱好,沈瑞就推開門走出去,冷冽的風刮在人臉上,寒了整個身體。

他朝後院走去,厚底皂鞋踩在厚厚的積雪上,咯吱咯吱的,細小的聲音在空曠的院子裏發出巨大的作用,讓院子顯得更加空曠。

沈瑞走在寒風中,是不是咳嗽兩聲,走了半晌,在一個院子外停了下來,“王爺,”守門的侍衛見他行禮。

他自顧自的走進去,推開門,旁邊有個小丫鬟蹲在床腳打盹,被冷風一吹,整個人立即就醒了,誠惶誠恐地磕頭,“王爺。”

“王妃還沒醒嗎?”他看著她,眉頭沒鬆開過。

小丫鬟害怕地低頭,“沒,沒有,太醫說是王妃自己不想醒過來。”

沈瑞抿緊嘴唇,在她床邊坐下,握著她冰涼的雙手。她閉著眼睛,睡得很安穩,麵容秀淨,好像從來沒醒過一樣。

十天了,她還是沒醒過來,他第一次懷疑自己殺呂奕的決斷是否正確,當時如果他沒被氣昏,明明可以背著她殺他的,是他看不得呂奕親近她,他莽撞了。

他摩挲著她修長的手指,沉默良久才說出自己都不想說的話,“你就這樣一直睡下去?呂奕的仇你不給他報了嗎?”

她沒有動靜,他也沒有動靜,保持著一個姿勢看著她,直到卯時三刻孫副官來,他才輕輕的把她的手放回被子,替她掖好被角,在起身的那一刻遲疑的湊到她耳邊,低聲道,“我不會放手的,你是我這輩子唯一的歡喜,就算你死了我也要抱你的骨灰一輩子。”

起身,轉身離開,高大的身影跨過門檻,帶起一陣風,沒人看見床上她放著的手顫動了一下。

今天的早朝一如既往的沒什麼新意,他站在台階上,聽著戶部尚書冗長的財政報告,心漸漸渙散起來。

在嘉懿還在雲華寺裏的時候他還能期待有一天她會回心轉意,兩人重歸於好,可昨天周皇後一死,他知道,他再也沒有什麼東西能綁住她了。

看著台階下的百官們,他們都埋著頭,沒有人敢看他,更沒有人敢反駁他,皇帝就在他身後,卻也對他無可奈何,他真正做到了站在權利的巔峰,然而他卻沒有看到父親說的團花簇錦。

父親跟他講,隻有站在這上麵,他才能得到他想要的東西,可現在他上來了,卻什麼也沒有了,台階下的人仍然低著頭,他卻不知道自己的頭該放哪

……

“王爺,王妃醒了,”下朝後,沈瑞的腳剛邁進三門,一個小丫鬟就跌跌撞撞跑出來,拜倒在地,語氣裏透著驚喜。

沈瑞轉頭提起步子大步朝院子裏邁去,推開門走進去,周棠果然醒了,正靠在一個軟枕上,旁邊還有一個胡子一大把的老太醫。

見人進來,她都沒有抬過頭,麵無表情,眼神疏離。

這樣總比她閉著眼睛,沒有生氣來得好,沈瑞鬆開掐進肉裏的手指,鬆了一口氣。

“太醫,她怎樣?”見太醫收拾東西往外走,沈瑞跟著出來,第一次這麼恭敬的看著別人。

太醫摸著山羊胡,點頭又搖頭,“已無大礙,不過此前利箭插心,氣血兩虛,往後需靜養,不可情緒過於起伏。”

沈瑞點頭,沉思片刻,沉吟道,“那吃化功散她的身體撐得住嗎?”

太醫摸胡子的手一頓,被長眉蓋住的老眼一凝,思考一番,點頭,“可以,她現在身子極差,不能情緒激動,不能氣息波動大,服化功散倒是不錯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