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就是這朵瞧不出危險之處的花,在毫無意識的情況下,不費一刀一劍,令一隻能在魔族中排至起碼前五的魔灰飛煙滅了。
雖然單純從修為上來說,齊謠空和不受傷時的葉槐序都有這個本事,但那終究和她不是一個方式。
何況就算是他,要斬殺那樣一隻魔,也必得耗些力氣。
不論是作為正道之首,還是作為答應了會照顧保護她的人,齊謠空都無法對她這足用可怕形容的本事視而不見。
他見多了風浪,倒不至於真的被駭住,可他擔心她。
擔心那些被她吸收的魔氣終有一日會對她產生影響,令她也失了神智,再無法眨著眼喚他一聲掌門哥哥。
今夜葉槐序指責他失了分寸,他否認了。
可否認過後,他也忍不住捫心自問,事實當真如此嗎?他當真隻是因為長輩托付才如此緊張她嗎?
思及此處,他不由得無聲地歎了一口氣。
再抬眼望向窗外的時候,他發現天空已經大亮,而他幹澀的眼眶被這麼一照,不受他控製地湧出了些淚水。
微鹹的味道被風吹開,令躺在他掌心的花顫了顫。
“阿鳶?”他再度輕喚了她一聲。
回應他的一片顫得更厲害的花瓣。
好一會兒後,他聽到熟悉的細軟聲音響起:“掌門哥哥……”
齊謠空鬆了一口氣:“你醒了。”
她大約不習慣這樣同他說話,主動挪出他掌心,搖身幻出人形,方才繼續開口:“我之前睡著了嗎?”
“是,你耗費太多精力幫我們尋魔族,累睡著了。”他如是回答。
“那你們最後抓到了嗎?”她立刻緊張起來,“我有沒有耽誤你們?”
齊謠空搖搖頭:“沒有,我們抓到了,也拿到了宿羯想要的東西。”
這答案讓她瞬間放鬆下來,拍著胸口道:“那就好。”
和葉槐序不一樣,她對宿羯想要的東西完全沒興趣,甚至沒問一句是什麼。
對她來說,正魔矛盾這種事太遙遠了,這趟願意強打精神匆忙趕至西境,不過是為了幫他罷了。
齊謠空從前沒注意到這一點,此刻聽她半句都沒有再問,反而還高興地看起了窗外的風景,才陡然驚覺。
但這也不能怪她,他想,從化形到現在,就沒有人教過她這些。
“還有一個半時辰才能到玉凰山。”他說,“你可以再去休息會兒。”
“那掌門哥哥呢?”她側首望向他,忽然目光一頓,旋即抬起手,覆上他的眼角。
“這是……”微涼的指尖停在那沒有動,像是在確認什麼,“眼淚嗎?”
“困出來的。”從眼尾傳來的觸感分明很涼,他卻覺得燙得厲害。
鳶羅對此毫無所覺,聽他這麼說,立刻抿唇道:“掌門哥哥才該去休息啦。”
齊謠空:“你也沒睡多久。”
她唔了一聲,說那我們一起睡嘛。
齊謠空:“……”
他倒是想教育她別這麼說,可想到要解釋為什麼又犯了難,最後幹脆繞過這句話不談,隻道:“上樓吧,我替你尋間空房。”
她聽話地跟上,看他動作熟練地操控蜃樓的陣法,忍不住問他:“掌門哥哥很熟悉這裏嗎?”
他點頭:“有段日子經常與槐序比試,便也經常來,不過已經是二十年前的事了。”
二十年前,鳶羅心想,那豈不是當上昆侖掌門之後就沒怎麼再來過的意思了?
不過也對,昆侖掌門那麼忙,有時甚至一天下來連口水都喝不上,哪還能得閑上蜃樓來。
回憶起自己還在昆侖的日子,鳶羅發現大部分時候,她見到的齊謠空都是微皺著眉滿腹憂思的模樣。
可事實上,他的年紀在修者間算是極年輕的,他隻是背負了太重的責任,有太多事要思慮。
鳶羅對這些很是懵懂,但聽他用藏著懷念的語氣提起二十年前,也可以想象,那對他來說必定是段輕鬆許多的時光。
察覺到她一直在盯著自己,齊謠空也有些不自在。
“怎麼了?”他一邊推開房門一邊偏頭問。
“沒什麼。”她笑起來,“就是很想知道掌門哥哥二十年前是什麼樣的。”
她平時好奇的事多了去了,這會兒說出這句話,倒也沒讓齊謠空多驚訝。
但齊謠空沒有順勢給她講從前,而是指了指房內的牙床和聲道:“你還是先休息罷。”
“那你也去。”她還沒忘記之前的對話。
“好,我就在隔壁,你不用擔心。”
這回鳶羅應得有些含糊,好在應完就乖乖進了房間。
齊謠空替她帶上了門,轉身進了自己從前常住的那一間。
閉眼躺下的時候,他覺得眼前好像閃過了一片紫色,但困意來勢洶洶,令他疲於睜開眼確認,他也隻當是自己的錯覺。
齊謠空做了一個夢。
夢裏麵各大仙門見到了鳶羅的厲害,以正道萬千性命相脅,要齊謠空勸她用這番本事去殺了宿羯,還四境一個太平。
他去勸了,她答應了,隨他一同前往東境,說自己一定會幫他。
最後他與宿羯戰至關鍵處時,她飛出他的衣袖,落到了宿羯被止戈刺出的傷口上。
魔氣湧入她的身體,將原本淡紫色的花瓣染至深紫。
等宿羯無力再戰的時候,那花瓣更是已經徹底變成了黑色。
齊謠空想說不要,也想讓她趕緊回來,可他發不出聲,隻能舉著劍望著那些黑色的花瓣。
良久,她才重新化出人形,落到了他麵前。
他以為她沒事,鬆了一口氣,可一低頭才發現,她腰以下的部分已經泛出了陣陣黑光。
那黑光蔓延得太快,快到他都沒來得及上前拉住她的手,她就已經整個被籠罩住,再掙脫不得了。
隨後畫麵一轉,他看到自己將止戈插到了她胸前。
然而她胸腔裏卻沒有魔核,隻有一朵被劈成兩半的小花。
“阿鳶!”這一回他終於喊出了聲。
聲音傳入自己耳際的時候,他意識到這是個夢,睜開了眼。
結果映入眼簾的正是出現在他夢裏的那張臉,粉麵桃腮,霞姿月韻。
“我在這呀。”清淩淩的眼睛望著他,似有星光閃爍,“掌門哥哥是夢到我了嗎?”
齊謠空尚在心悸之中,聽到她依舊靈動的聲音,方有了些那不過是夢境的實感。
他長舒了一口氣,又聽她道:“你出了好多汗。”
“我無事。”知她擔心自己,他立刻如此表示。
“真的嗎?”她難得沒信他的話,還伸手碰了碰他胸前濕透的衣襟。
齊謠空:“……”
他本想迅速換個話題,可一低頭發現自己不知何時抓住了她另一隻手,還抓得極緊,把細白的腕子捏出了一道鮮豔的紅痕。
“我……”他卡了殼,最後竟憋出一句你何時進來的。
“你睡著之後。”她乖乖答了,“我想看你睡得好不好,就過來了。”
“……”
“真的,我本來想看一眼就走的。”她聲音低了下去,“是你忽然拉住了我。”
齊謠空覺得都是那個夢的錯,但他也不想把那樣可怕的夢境內容告訴她,最後隻鬆開掌勁歎了一聲:“是不是抓疼你了?”
鳶羅:“還好,不疼!”
她不說實話的時候,總會特地加重語氣,齊謠空同她相處這些時日,對此也算了解,所以完全沒信她這句話。
他揉了揉還泛著酸疼的太陽穴,道:“我一會兒替你拿藥去。”
葉槐序睡醒尋過來,像從前一樣毫不顧忌直接推門之時,看見的便是自己被勒令不準調戲的小姑娘蹬掉了鞋子坐在齊謠空床上的場麵。
倘若隻是這樣倒也罷了,偏偏她還一邊搖著齊謠空的手臂,一邊軟著語調甜聲道:“我真的不疼呀,掌門哥哥沒有很用力。”
葉槐序:“????”
等等,雖然他篤定齊謠空早晚會自打臉,但這打得是不是太快了一點?!
“呃……”他抓著門框,表情一言難盡,“我好像來得不是時候?”
齊謠空:“……”這位朋友,你最好不要胡亂發揮想象力。